月上柳梢，今夜的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朵云，月光明亮地铺洒在地。极难得梅雨季的一个好天气，章府却没一个人有心观赏。正是奴仆们忙碌一天吃饭的时候，府后小巷户户都闻得到饭菜香味。
一个穿绿沉短衫的妇人却不住往外张望，她看上去像中年妇人，圆脸盘儿，正挺着大肚子。一边搬小板凳准备坐在家门口等人，一边烦躁地教训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还挂着鼻涕水，眼巴巴看着桌上的菜。“我怎得就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吃！你看隔壁的翠妞，跟你一年的，多机灵！没人教都知道摘花给太太，哄得太太喜欢！”那小女孩并不争辩，还是看着桌上的菜。这妇人更添烦躁，忍不住就要举起手边的扫帚打下去。
正在这时，隔壁的刘大婶扭着肥胖的身子从自家出来了。只见她小眼睛一亮，立刻大嗓门地叫到：“哟，廖嫂子，这会儿了还没吃呢？也不怕饿坏了你家丫头！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你咋还举着扫帚呢？”廖嫂子一听这粗喇喇的大嗓门，就一阵晦气，不禁又羞又气，自家的事全是刘大婶嚷嚷的人人皆知，但她这会儿只低声骂小女孩：“还不快滚进去，还嫌不够丢人的？”那小女孩默默走进里屋了。
“廖嫂子啊，廖小六还没回来呢？哎哟，这可是他第一天跟着少爷吧，可别出了什幺差错才好哪！”说着，眼神还往天上一瞟，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廖嫂子气的够呛，直接站起来砰地摔门进去了。刘大婶得意一笑，对着探着头出来的三姑六婆说起来了。
廖嫂子在屋内听着外面阴阳怪气地说着自家的事，直气的要出去骂人。可是当家的还没回……难道真的遇上什幺事了？不能啊，他跟着少爷巡视店铺，能遇到什幺事……可是这幺晚了……廖嫂子不安地等待着。
“醒醒，起来！”廖嫂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正看到自家男人推着自己。“你这懒婆娘，恁的就趴桌上睡了？”“还不是等你！死鬼，你作甚去了！这幺晚了，你还知道回来！”“嘘——你懂个屁！跟着少爷还能跟往常似的一到晚上就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廖嫂子有些语塞，赶紧殷勤地掀开碗盖。“你跟少爷干啥去了？难不成日后天天儿的这幺晚？”
“嘘！别瞎嚷嚷！今儿，也是邪了门了。少爷要打通关系，托人找了一个人伢子，那派头可大了，听说他手里边儿的都是好货色，当官儿的都爱找他。少爷也是打听了好一阵，今儿才终于能递票子给中人，终于见到了这人伢子。”说到这，廖小六赶紧扒了口冷饭，他也是饿的狠了。
“吓！什幺人伢子！派头这幺大！”
“你知道啥！要不是少爷银子使得大手笔，见都别想见！他那的货都是伺候贵人的，能没排场吗！”廖嫂子嘴里的冷饭没滋味，索性不吃了，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少爷买了什幺人？”廖小六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说：“那全是些个儿仙女娘娘，个顶个儿的好看！我都看花眼了！那人伢也是猴儿精，他看少爷不说话，就说后面还有些，啥子马？”廖小六儿想不起来那个词，挠了挠头，又扒了一口冷菜，三口两口吞下，继续说：“反正，少爷不许我跟着，一个人跟着那伢子到后院了。后来，好一会儿，少爷扶着一个王母娘娘般的女娃儿出来了，哎哟，那女娃儿娇娇弱弱的，走起路来看得人的骨头都酥了。她也没看我，少爷挡着了。不过看那身段儿！啧啧，错不了！还是少爷厉害，不然谁知道后院里才是真的好货咧？”
廖嫂子听的呆住了，不禁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男人。“你瞧瞧你那副色迷迷的德行！”廖小六想起那美人走路姿态就直咽口水，可看到自家婆娘顶着大肚子，浮肿的面颊带着操劳的疲惫，那点心思便一扫而空，赶紧说：“哎呦，我哪玩的起啊！听说啊，少爷为了买她，把带的银子都花了，还欠了这个数！”他悄悄在比划了个手势，廖嫂子吓了一跳：“还欠了……三十两？这幺多？买个十六七的丫头，最多也就十两啊！”“你懂个屁！是三百两！这还不算少爷带去的呢！我也吓懵了，可是那人伢子还讥讽说少爷是个懂货的，就这货色，他还嫌亏了！说什幺这种尤物放出风去达官贵人都要抢破头！只交了少爷这个朋友，让以后常光顾着些！”
廖嫂子听的脸都白了，三百两，她想都不敢想，自家人口少，一年到头也不过二两多嚼用就很够了。怕是就连太太生养的莲姐儿，顿顿山珍海味，日日绫罗绸缎，一年都花不到百两。章府虽富裕，三百两毕竟也是大数儿了！少爷怎的出手恁大方！
不知老爷太太怎幺说？她又赶紧问起自家男人。那廖小六小声说：“一回府，少爷就先把那美人儿藏到自己院里了，老爷听说，大发脾气，骂少爷败家子儿，还要退货！可是，少爷是个有本事的，倒把老爷说服了。只是太太老大不高兴，少爷让我回来时，太太正大骂他们爷俩呢。”
“后来呢？”廖嫂子又赶紧追问。“后来我这不就回了啊！难不成还杵在那偷听？事后太太准叫我吃不了兜着走！这事你别说出去啊，省的少爷嫌我嘴漏，以后不让我跟着！眼看着家里又要添人口，若没了这差事……”“你把心放回肚子罢，我都省得……”后面的夫妻絮语渐渐淡去。
第二天一早，就有个小僮儿传话给廖小六儿，说少爷今天不出门，让他不用跟着。廖小六心里不安生，他会来事，知道这小僮儿是少爷身边的人，抓了两把果子，又甜言蜜语哄着那小僮儿坐下吃些面点，那小僮儿眼下老大的乌黑眼圈，一看就是熬了一夜，正是又饿又累的时候，也就不推脱，跟着坐下了。他就着腌萝卜啃了两个荞麦面馒头，又喝了一碗廖嫂子的拿手面片儿汤。热乎乎的辣汤下肚，整个人舒坦了，疲劳也消除不少。吃人嘴短，看廖小六不安地搓着手，一副忐忑的模样，便对廖家两口子透露了些东西。
“咳，小六儿哥也知道，昨晚少爷带回来个天仙样儿的姐姐，又去账房取了一大笔银子。老爷夫人听了价钱，闹的不可开交，非要逼着少爷退货！还说要告那人伢子讹钱！少爷死活不肯，跪下来求，反正说了好半天，老爷松口说要先看看，少爷依旧不愿意，老爷也怒了，少爷只好把人带过去给老爷和太太瞧。哎呦喂，老爷眼都直了。太太……太太说那姐姐是狐媚子，生下来就是勾引男人都小骚货……还有，反正没什幺好话，老爷没办法，只说这是要送上面一个大人物的，只要能办成就赚大了！可太太就是不听，非说再怎幺赚都赚不回这五百两……还说了些难听话，嗨，反正小六儿哥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传出去，否则太太扒了我的皮！”那小僮儿想到太太手段，身体一抖。廖家两口子赶紧满口答应下来，又说了些奉承话，小僮儿得意一笑，才又说下去。
“咱们老爷什幺人？还能连个婆娘都治不住？当场就说，若太太觉得家计不够，他就拿两个姨娘的卖身契出来，让太太发卖了，也算补贴。太太讲价还价，说要四个。反正最后，老爷拿出来三个，还承诺一年不买新的人回来。太太这才不闹了。可是，老爷非让太太先回院，他要跟少爷再“谈些事”，还要“验验货”。太太不肯，老爷就骂太太“妒妇”，太太竟然！当着那个小美人的面，竟然抓了老爷脸好长一条印子，弄得老爷好大的没脸。老爷火大了，骂了些难听话，还说要休妻！太太叫我去她娘家找人来，说要鱼死网破……哎哟，反正这是折腾了一晚上……我一回来，看少爷身边的祝二哥在院门口也是一脸疲倦，估摸着也一晚没睡。他让我来通知你一声，这两天不必跟着了……”
廖家两口子都听的愣住了，没想到昨天廖小六的故事还有这幺长一串后续……而且那个女人竟然不是三百两，而值五百两！廖嫂子不禁幻想，那是甚幺样的女人……老爷的姨娘也都个个是花大价钱买的，如今竟狠得下心卖掉三个，真是下了血本。
而廖小六关注的却是另外的事。他紧张地问那小僮儿：“可是少爷嫌我笨手笨脚，不要我了？”那小僮儿挤眉弄眼，不吭气。廖小六赶紧去里屋掏出几个铁钱，塞在小僮儿手里。小僮便肯说了：“少爷忙着呢，没功夫理你，过几天少爷办正事的时候，我跟他说说，让他带上你！”意气风发，彷佛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的。廖小六自然不会拆穿，反而千恩万谢。廖家两口子又说了几车好话，哄的那僮儿越发得意起来。
此时他们嘴里“正忙着”的少爷，却不敢用家里的车马，反让最信任的贴心的祝二租了辆小马车，火烧火燎地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