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下坠

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饭,秦剡按时间开车去了趟会所。

到时,陆放正打发两个陪酒小姐出去。

小姐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歪歪缠缠地萦绕在他身上,搞得他有些冒火。

陆放扔了烟,不耐烦地挥手:“赶紧滚,老子有正事。”

小姐们撇着嘴出门时,刚巧碰上正推门而入的秦剡和明襄。

其中一个正是上次陪在周擎辉身边的Yuri,她露出一个甜腻的微笑,说着就往秦剡身上贴。

秦剡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从怀里掏出钱夹扔给Yuri:“去吃个饭。”

Yuri眉开眼笑地打开看,眼睛一瞄就知道数目多少,立刻满心欢喜地拉着另外一个小姐妹花枝招展地说:“还是剡哥大方。”

秦剡扬手,Yuri识相地为他们关好包房的门,扭着细腰扬长而去。

陆放一直没放松对于明襄的注视,从刚刚就是。

此刻转脸递给秦剡一杯酒,陆放朝明襄那边努嘴:“怎幺着剡哥,收了?”

“说正事。”

秦剡没理会他,擡擡下巴,洋酒清冽入喉。

他眉间蹙一蹙,很快恢复如常。

陆放从身后的黑色单肩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这些都是我最近在港川中学拍的,你看这一张。”

他坐近了一点,微俯低身体,食指重重点在一张清晰人像上:“这人,你看是谁?”

秦剡眯起眼睛,分辨两秒:“许泽川?”

“我看看。”

明襄接过照片,脖子前倾,反复地仔细端详。

“看出什幺来了?”

秦剡望过来,问。

明襄迟疑地指着那一团背景板一样模糊不清的背影:“这是,唐斐琳。”

“这张照片有什幺可疑?”

明襄看向陆放,一脸不解。

陆放招手示意她把目光放在许泽川手里紧握着的那个东西上。

明襄再度低头,赫然发现,透过许泽川的指缝,可以看出里面包着的是一只发暗红色的手机外壳。

而那只手机,她不久前确实见过。

在何嘉曜带着何绮葶一同来秦宅做客的那晚,明晃晃放在餐桌上何绮葶手旁的那只手机,和许泽川手里的分明一模一样。

怎幺会这幺巧?

“许泽川这孙子。”陆放重新坐回去,翘起腿,“和这个案子绝对脱不了关系。”

明襄忽然紧张起来,那天被迷晕之前的景象如潮水上涌,她抓住秦剡的手:“如果许泽川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唐斐琳会不会有危险?”

“先别着急。”秦剡柔声拍拍她的手,而后看向陆放,“还查到什幺?”

陆放叹口气,视线游移在明襄脸上,缓缓开口:“恐怕这个唐斐琳,也不像阿嫂想得那幺简单。”

明襄此刻已经顾不得陆放对于她突然改变的称谓,她急切探身过去:“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陆放把猜测说出口,“唐斐琳很可能也在其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

“不可能。”明襄摇头,语气里尽然是不可置信,“她怎幺会参与杀人?”

秦剡眼神微冷,不情愿地慢慢说出下面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真的被浇沙骗?”

明襄呼吸一滞,静坐须臾,她失神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

秦剡随着她站起来,扶住她双肩:“我送你回去。”

想及何嘉曜给的时限已然所剩不多,秦剡又回身叮嘱陆放:“你继续盯着许泽川和唐斐琳。”

陆放手插在裤兜里,耸耸肩:“明白。”

从会所回来的路上,明襄始终一言不发,秦剡照顾着她的情绪,车开得很慢。

街边路灯霓虹闪烁,一轮又一轮的光影在她膝头交替变换。

明襄用手撑着头,只觉得胸腔憋闷至极。

车停在车库,两人一时无话,解下安全带,明襄僵着脸下车。

眼睛下意识向不远处投放,才要移开,却忽然被什幺拉扯回来。

临栋的唐宅今天安静得不像话。

唐先生和唐太太去参加慈善酒会,整栋别墅都关着灯,窸窸窣窣地响动在另外一侧的车库响起。

显然秦剡也同样听到,二人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声音的来源。

耳力所及之处,是一男一女极力压抑着声音的对话。

起初,明襄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后来,她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地挺直了脊背,一只手攥成拳,狠狠地握住又松开。

夜里的风凉了,吹落了庭院悉心栽种的花朵。

柔嫩花蕊簌簌发抖,娇弱花瓣散落一地,沾染了污糟的泥土,就再也没办法冲洗干净。

风真冷啊,明襄抱着手臂搓了搓,足够凉透人的心。

何绮葶的命案成功告破,凶手双双落网,一时间在港川中学乃至全市都引起了巨大轰动。

在许泽川和唐斐琳被重案组提审的第三天,一切真相尽数查清,二人分别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这起案件的所有细节。

只不过不同的是,对于作案动机,唐斐琳从始至终只字未提。

从唐氏集团董事的私生女,到杀害地产大亨何嘉曜小女儿何绮葶的凶手,唐斐琳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幺难以接受。

似乎从那一天开始,她早已接受了自己命运的最终走向。

唐斐琳坐在那一小方天地里,眯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从不大的四方窗框里透进来的缕缕阳光。

不知是否是光线太过刺目,两行泪水顺着她姣好的面容淌下来。

当嘴角感知到眼泪的滚烫与咸湿,她蓦地笑出了声。

关于何绮葶的命案细节,她早已交代地一清二楚,可关于那个秘密,她没有说,一个字都没有说。

唐斐琳忽然有些记不清该有多久了,于是她仔仔细细地在心里默默地算。

他们已经十八岁了,和共同埋藏的那个秘密,已经一起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他们照例升学、考试、念高中,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要迈入大学校园的广阔天地。

他们成为了曾经在十五岁那年的炎夏里,最盼望成为的成年人。

而那个女孩子的人生呢?

罗念的人生,被他们丢在了三年前那个逼仄的卫生间里。

没有人再会去想念她,憧憬她的人生会是什幺样子。

罗念的人生,本该比所有的人都更加光芒万丈。

唐斐琳泣不成声,关于这个秘密,她犯下太多让她追悔莫及的错误,在真相和她所谓的爱情里,她选择了闭口不谈。

她选择成为他们赤裸的,桃色陷阱纠缠里的帮凶。

“许泽川。”

那天晚上在她家的车库旁,唐斐琳表情复杂而古怪地看着许泽川。

“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吧。”唐斐琳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她停顿了很久,吐出了三个字,“杀了我。”

她从他的怀抱里抽身,侧了侧身子,从怀里拿过一把水果刀,轻轻地抚摸着刀柄,过了会儿才擡眼说:“就像浇沙和你杀害罗念和何绮葶那样。”

许泽川的眉毛凝成死结,几乎是当即脱口而出的辩驳:“我没杀她们,是她们自己找死!”

下一秒,冰冷的刀尖抵着唐斐琳的心口,她只觉得有一种要解脱的畅快。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杀她们。”

多幺不容置疑的口吻。

许泽川一寸寸将刀尖抵进去,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

“最后一步的选择,是她们自己做的,与我无关。”

他忽然变得冷静而克制,问唐斐琳:“你就这幺想死?”

唐斐琳的目光变得审视:“最不应该死的是罗念和何绮葶,而我们,都应该去死。因为是我们害死她们的,你,我,浇沙,我们都是烂命一条,却亲手把她们拉进了烂泥里。这幺多年,你就一点不愧疚幺?”

许泽川突然笑了:“我当然愧疚,可是斐琳,你知道想要给罗念赎罪,最好的方式不是去死,而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无尽地狱。”

他轻抚她的脸,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与认真:“唐斐琳,你得活一辈子,跟我一起。”

这样我们才能向她赎罪。

因为只有活着,才最难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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