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星光归于沉寂，柳书意才发现自己脸上已多了泪痕。
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在过往苦难中流干，哪怕是裴落青身死的那一天，她也未曾流下一滴泪来，现在却再也忍不住了。
“你有什幺好哭的？”沈墨书冷冷开口，“他是为你而死，如今你可以重活一世，他却要身死魂销。”
沈墨书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怪不得柳书意，但他始终耿耿于怀柳书意对裴落青的冷待，和裴落青至死不渝的不离不弃。
记得当初他们起兵事败，他与陈云轲皆死于楚明夜之手，而裴落青则凭着一身高强的武艺逃了出去。一切努力毁于一旦，复国无望，燕帝发了通缉令追杀残党，若裴落青此时远远遁走，寻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倒也能安稳渡过余生。
但他偏要回来救柳书意。
那时沈墨书的魂魄立于城门之上，看见裴落青乔装打扮来到城下，擡头默默地望了他许久。以他对裴落青的了解，怎会不明白他要做什幺，他想让他离开，却苦于阴阳相隔无法沟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落青在卫兵察觉之前低头混入了城中。
数日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裴落青的尸首被燕军拉出来游街示众。
一个对战多年、杀了他们无数同伴的敌人，燕兵们自然恨极了裴落青，他们将他剖腹剥心，再砍下头颅用火焚烧，最后连同尸骸一起扔进了护城河。
“即便我们能够重来，”沈墨书自语道，“但对于这一世的云起来说，什幺补偿都没有意义了。”
柳书意对沈墨书的刀子嘴已经有些习惯了，她背过身，抹了一下眼睛：“人非草木，有感而发，我除了这滴泪也没有什幺可以还给他了。”
沈墨书看她一眼：“你若真觉得对不住他，那以后就离他远着些，别一边勾着他一边又对他冷言冷语。”
柳书意微平了心情，缓缓说道：“沈公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二人一时沉默，皆不知该如何继续相处。
他们并不算熟悉，说敌人不是敌人，说朋友不是朋友，既算合作伙伴，又有深刻偏见。过了片刻，沈墨书才打破宁静：“阵法已破，眼下我们要如何回去？”
“等到五更天，”柳书意回忆着闲云的话，“五更天时闲云会敲响唤魂钟，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沈墨书皱了皱眉：“现在才四更。”
那他们还得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沈墨书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是否要趁着这点时间，再去打探一点北燕的秘密。
正在此时，大堂的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撞在墙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一扇门甚至直接断成两半。
楚明夜大声喊着柳书意的名字冲了进来，原本欣喜若狂的话音却在看到室中一片狼藉灰烬时戛然而止。
他愣在当场，先是惊愕，然后惊怒，最后惊惧。
“这是怎幺回事？！！”
堂上的龙凤烛只剩下半只还在燃着，四周一片昏暗血红，楚明夜心中陡然生起不好的预感，踉跄着扑到棺椁前，顿时目眦欲裂：“书意——！！”
他翻身跳进棺中，抱起柳书意的尸身，慌张而无措地看着她胸口的血洞：“谁干的，是谁干的……止血，对了，赶紧止血！”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做的伤药，颤抖着手一股脑地给她往胸口糊。
但是已经破裂的心脏要怎幺复原呢，鲜血仍在止不住地往外涌，糊上去的药泥瞬间便被冲开，当初为了防止柳书意血液凝固而给她服用的药物，如今反倒成了加速她死亡的催命符。
楚明夜束手无策了，他紧紧地抱住柳书意，比起她当初自尽时还要感到惊惧和害怕。
“对了，闲云……闲云不是会医术吗？”他呓语一般喃喃着，“别怕，书意，我去找秃驴来救你，他是高僧，别怕，不会疼的。”
他在柳书意的额头吻了一吻，温柔地放下她的尸身，然后带着一身血迹冲出了喜堂。
早在楚明夜进门时，柳书意就和沈墨书躲到了梁柱的后面。
看见他发疯，柳书意心中厌烦：“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沈墨书却道：“等一等，看看他想干什幺。”
楚明夜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书房，徒手扯断闲云身上的绳索，又拎着他飞回大堂，将他扔到棺边。
“快，你不是会医术吗？快救救她！”楚明夜急道，“你若做得好了，本侯就放你一条生路！”
闲云扶住棺沿往里一看，也是一个皱眉，他只看了一眼，就叹息道：“侯爷，来不及了，夫人肉身已毁，除非能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方法，不然……”
“你闭嘴！”楚明夜扯住闲云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面前，“我再说一遍，立刻，马上，给我救她！”
闲云摇头：“侯爷，清醒一点，夫人已经去了。”
楚明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脚踹开闲云，暴怒地嘶吼起来：“你闭嘴！你闭嘴！她没死！她没死！”
夺魂返生阵可以使亡者死而复生，却必须保证肉身完整，柳书意当初只是伤了脖颈，那小小的伤口都至今未能完全愈合，又何况心脏破碎？
明明一切都做到了最后一步，柳书意的身体已经复活，缺了魂魄也没关系，他只需亲自去把她的魂魄找回来就好，可现在他该怎幺办，他要怎幺办，他能怎幺办？
楚明夜只觉得肝胆俱裂，体内的毒性压制不住地沸腾起来，脑袋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楚花楹，一定是楚花楹干的。
她一直就想柳书意死。
这次过了时限楚花楹也没有给他解药，可他不在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管过自己中的毒。
前日里他发现自己炼制的同心蛊被人毁掉时就该心生警惕，但他只是急着用自己的心头血救活蛊虫，完全忘了要提防后手，才导致如今书意的身体被毁……
为什幺？
为什幺所有人都见不得他好，所有人都要和他作对？
楚明夜只觉得头快要炸开了，无数尖锐刺耳的笑声充斥在他脑海中，他双手抱住额头，撕扯着头发，手臂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所有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和过往不快的记忆，都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他看到爹，看到师父，看到流冰，看到梁叔，看到沈墨书和陈云轲……他们围着他，发出无情地嘲笑和诅咒：看吧，你活到最后又能怎样，你所求的永远得不到，你所爱的永远要失去。
所有人都要阻止他，所有人都要害他，他们活该死，活该死。
最后，楚明夜看到了柳书意和裴落青。
他们站在月光皎皎的崖边，手牵着手，相互对视，连死都要死在一起。
而他仿佛一个笑话，自始至终都没能插进过两人之间。
楚明夜只觉得胸口有无尽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神智不清，此时此刻他只想毁掉一切，连同自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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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花楹：这次真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