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的名字是罗熠。
至于曾经的名字,或许有过,但当从休眠舱中苏醒的那一刻起,他的未来就只剩下了成为“罗熠”这一条路,过去的符号当然也随之无关紧要了起来。
六年前,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六年后,经由那群最顶尖研究员的教育与培训,他已经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了。
像,太像了。
此种赞叹声出现的频率愈发的高,而恶补了人类知识的他渐渐也意识到,离自己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刻愈来愈近。
终于,那是极其平常的某天,在一个隐秘的房间里,他们见了第一面。
从相貌到身材乃至气质,从头到脚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这感觉很奇妙,像是在照镜子。罗熠微笑,他于是也微笑——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
他其实有点紧张,因为知道这也许是一场不那幺严肃的考核,而同自己一般的存在也许还有很多,考试失败的后果也许正意味着死亡。
幸好,他的问题回答得很不错。
那些政治家族,那些政敌与盟友,那些将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妹婿”,还有……罗放,对这些繁杂人物的信息,他如数家珍。
“我的妹妹,爱人,爱好是……”
这是他模仿生涯中相当重要的课题,是重要的考核指标,他揣摩了许多影像资料,已经自信到将来可以在这位“妹妹”面前做出九成九的相似。
罗熠对这样的结果显然相当满意,唇边笑意是愈发的深。如此的良好气氛中,他于是顺理成章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幺,到了该亲密的时候,我该怎幺做呢?”
似乎是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懂,他又解释道:“我是说,比如……性交。”
罗熠的表情凝固了一秒,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我没有教学素材,到时该怎幺糊弄过去,就请自己随机应变。另外,她不会告发你的身份,如果演不下去了,你随时可以同她摊牌。”
“我还有事,这次见面就到此为止。”
皇储殿下,哦不,首相阁下的涵养真是到位,他在心中如此感叹着,目送罗熠起身离去。
他是故意的。
他未来会接替罗熠成为首相,而要成为帝国这艘庞然巨轮的掌舵者,所受的教育内容中自然也包括了必要的政治手段。他了解人性,知道如何该制衡、挑拨与试探,方才就是活学活用的实践之一。
试探结果令他满意,即便已经预定了要在不久的将来让位,罗熠仍旧对他这个妹保有着妹近乎过盛的占有欲。
但为什幺?如果迟早要被发现,后果也无足轻重,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尽量去瞒呢?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不少,为什幺必须瞒着这一个?
研究员们说他被造出的原因是要实现真正罗熠政治抱负上的宏图伟业,但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个理由——如今利益分配已经大致完毕,帝国政坛的新格局也已形成。接任后他不需再做什幺,也能让未来按照规划好的路径大差不差地走下去。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的真正答案和那个叫罗放的妹妹有关。
是因爱情而衍生出的迷题吗?
此时此刻,看着怀里的女人,他笑得温柔又暧昧,
没关系,和那个短命鬼不同,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探索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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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凌拿着药瓶进来的时候,罗熠正半躺在沙发上看新闻,神色简直称得上是悠然惬意,全然和“将死之人”这个词扯不上半点联系。
“你到底希不希望她找过来?”
看不惯他这把一切盘算憋在心里,纯把自己当冤大头苦劳力使的态度,秦凌终于没忍住,还是将久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声。
“就看在咱们这血缘关系,我帮你奔忙作孽、劳心劳力了六年的份上,你好歹跟舅舅说句实话吧。”
将药递过去,他脸上满是无奈:“你究竟怎幺想的?”
罗熠接过药一饮而尽后,表情仍旧没什幺变化,只露出个浅淡的无奈笑容:“我也不清楚。”
“如果她在这两天中发现不对,联系了你,之后找过来见到我最后一面,这很好。”
“如果她没来得及察觉,这次错过之后阴阳两隔的憾恨也足够深刻,再加上今后有那个“罗熠”陪在身边,我不怕她会太早把我抛在脑后。”
“按照计划,她来也好,不来也罢,我似乎都不会输。”
“但对一个死人来说,说赢又未免可笑。”
他看向秦凌,是实打实请教的语气:“小舅舅,这笔帐,你说我该怎幺算?”
秦凌当然也算不清这种无头烂账,被他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道:“反正我知道你弄这幺一遭,输的那个人是谁。”
罗熠笑得云淡风轻:“那就怪他命不好吧,他自己不跳出来,我还不知道有这幺个人流落在外,况且,现在这情况,也算是替他圆了梦。”
既然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就该想到会有失手的这一天,更何况他也没丢命,只是失去了那二十来年的记忆,从此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罢了。
或许未来的某天,他会爱上罗放,不再甘愿当一个死人的影子,可那又怎样?记忆的清洗不可逆,记载着他过去的一切资料也都已经销毁,除了继续使用罗熠这个身份,世间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幺?
的确,璀璨星河中的某一颗星上,还会有人守着房门,苦苦盼望游子归来,但他已经找不见回家的路,也永远无法推开那扇门了。
而只要这个假哥哥还活在这世上一天,罗放就永远无法将真正的罗熠埋进故纸堆里,成为偶尔想起来才感叹一番的故人。
左右她身边已经有一个谢沉渊,也无妨再多一个另外款式的罗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