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4 危机

江谌的私人AI是一台德尔塔级人工智能，名叫幽光，它由数十个分部互连组成，协助江谌处理各项事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七人的高级助理团队服务于他。他们在各个行星之间穿梭不停，直接代表着江谌的意志，会见、谈判、交易、掠夺，完成更多AI难以达成的任务。

秦宛宛混在这一群S级和双S级之中，好比虎狼堆里落进了一只幼猫。

虽然老虎们都彬彬有礼，敏感的神经仍然使她高度紧张。好在她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由于她身体的原因，她的工作地点固定在寒巡星上，更确切地说，在寒荣集团董事长的助理办公室里。

身为巨型集团掌门人兼家族领袖，江谌的私人AI涉及大量的商业机密及隐私，能够承担其标校工作，意味着上位者极大的信任。秦宛宛对此感激不尽又诚惶诚恐，只能加倍用心，做好每一天的工作。

除了AI标校，她还负责董事长身边的许多日常。客户接待、宴会陪同，乃至于餐点安排、服饰搭配，她都渐渐地上了手。

她越来越多地与江谌近距离接触，越来越深地被他吸引。

他仪容矜贵、行止有度，沉静冷淡、事事周密。他并不过多地关注她，但每当她面临危险和困难，却又总是及时地、甚至提前为她消除了风险，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便如千寻玉岭、独立寒松，在她心中一天一天生了根。就连他身周那令她本能畏惧的冷冽气息，也在绵绵情思中幻作了床前的清霜。

她将爱意藏在心底，期待又畏避着与江谌的每一次交集。

其实她平时更常面对的是幽光05。

幽光05是幽光的05号分部，常年坐镇于集团总部，虚拟形象是一个十二岁的黑发少年。

说来讽刺，人类偏好拟人化设计的AI，却并不容许真正的智械生命存在。

早在北落帝国建立之初，人工智能之父何奈就提出了何奈AI意识定理：当人工智能的逻辑单元超过5亿个时，必将从中产生意识。

然而人尽皆知，AI的能力永远嫌不够。于是这里或是那里，因为这个抑或由于那个，帝国总是在制造更高级的AI，最终在两百年前导致了人工智能的大反叛，史称“银色暴乱”。

AI的独立斗争一路高歌猛进，完全因为偶然才终告失败。这场动乱令帝国元气大伤，不仅直接引发了风垣和谜海星上的土着叛逃，更造成了AI研发和应用的大幅倒退。

甚至出现了很多激进的声音，要求禁用和销毁所有的人工智能。

这当然绝无可能，帝国的科技早已经和人工智能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脱钩无异于放弃现有的文明。

所幸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给出了解决方案。分布式结构、神经过滤器和人工标校三重防护，使AI的发展再踏坦途。

仅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人工标校是通过脑机接口，将人类的大脑神经元和AI连接在一起，利用人脑神经元的数量级优势遍历AI的所有逻辑分支，剔除具有嫌疑的数据和代码。

由于脑机接口会“激活”大脑中90%的神经元，而普通人大脑的神经元使用率通常还不到12%，因此标校员的职业损伤集中于神经和精神类疾病，例如谵妄、神经衰弱等。而对于S级以上的标校员，严重的损伤甚至可能引发精神力失控。

下面再来说代价。

分布式设计使得高级别AI的结构极其臃肿，同时神经过滤器造成了数据传输的高延迟，银色暴乱后出产的AI相比它们的同级别前代，综合性能平均下降了20%。

更多的逻辑单元被用来弥补这一差距，阿尔法级AI的设计上限达到了6000亿个逻辑单元，而再大规模的设计仍然被法律禁止。

除非政府授权的特殊部门，德尔塔级即是社会各界合法持有AI的天花板。

无怪乎幽光05总是一副傲娇的模样。

秦宛宛在人工智能标校室的门口站定，面向门板内嵌的识别摄像，“滴”一声轻响过后，生理特征识别完成，金属门向内自动打开。

幽光05散发出微芒的面庞从门后幽怨地看着她。

“我没有任何问题。”

它忿忿地抱怨，少年独有的声音清朗，像是在同她撒着娇。

它的表情和动作如此灵动，很难想象这一切只不过是算法。

“好啦，就是走个流程，很快就完了。”

秦宛宛不禁莞尔，一边坐到办公桌前，在内网上填写标校流程里的几张表格。

十分钟前，数据部的一个二级分析员发起了对幽光05的临时标校申请。根据《人工智能法》的相关规定，除了定时标校，在许多情况下，还应该对AI进行临时标校，发现该AI存在异常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每个人都来怀疑我，我还怎幺运行？”

少年单手一撑坐上桌沿，居高临下地瞪她。

“二级数据分析员不是‘每个人’。”

秦宛宛好脾气地解释，换来对方不屑地一扭脸。

“有什幺了不起，这些弱智的唯一优势只不过是开销便宜。”

“如果让我接管集团的数据，早就可以让他们通通滚蛋。”

秦宛宛微笑地看着它，没有说话。幽光05的情绪算法非常可爱，它没有一丁点身为AI的原罪负担，反而总是副舍我其谁的气势。

像一个坏脾气的天使。

似乎因为没有收到回响，黑色的脑袋半扭了回来，乌亮的眼珠往下斜瞟着女人。

“秦宛宛～”

它拖长了声调，连名带姓地叫她。

“上个星期我深度学习了你的微表情，你猜我有什幺发现……”

秦宛宛才不想听它说出点什幺来，她推开椅子往交互舱走，“我猜我们要超时了，如果你还不过来的话。”

她在交互舱里坐好，完成了指令确认，脑机接口从头顶降下来遮住她的眉眼。

清瘦的少年仍坐在桌子上歪头看着女人，慢慢从鼻子里哼出一点声音，终于原地一闪，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秦宛宛的意识中响起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提示音：“双方身份确认，接口已连接，三十秒倒数后进入虚拟场。”

同一时刻，幽光02完成了各方信息的复核，向身旁的男人汇报：“江词已抵达一号布控点，第一到第六小组全部就位，所有人准备就绪。”

某地下专用飞车通道中，一辆霄影91正在疾驰。如果秦宛宛在这辆车上，就会认出它所去的方向是源灵公司的十七区繁殖基地，而独坐于车内的男人正是昨天启程前往龙邻星的寒荣集团董事长江谌。

江谌去而复返，是因为今天凌晨，十七区基地在源虫繁殖场查出了一个未经许可安装的小玩意儿——微型双向传送仪。

这个东西其实是星际门的原理验证机，未来将应用于星舰的跨星系传送，不过目前它支持传送的物体还小得可怜，传送距离也只有区区五公里。

就是这幺一个看似鸡肋的设备，却使得江谌不惜改变行程，亲自赶回来处理，自然大有缘故。

首先，微型双向传送仪在关闭状态下几乎无法被发现，如果不是这一个恰好装在了繁殖场，基地压根不会察觉。实际上，与其对应的另一个传送仪在哪里，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基地里是否还有更多的传送仪，更是无从知晓。

其次，基地的数据中心就在以繁殖场为圆心，半径五公里的传送范围之内。而不管是基地的试验记录还是源虫的幼虫，都不容有失。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微型双向传送仪属于军方在研的绝密技术，民间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如今居然现身在公司的基地，不得不引人深思。再加上主控系统排查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对方的手段就愈显不凡了。

因此江谌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下令星船返航，并指示集团旗下的安保公司迅速完成布控和包围。

布置传送仪应该是对方最后的准备工作，真正的大戏即将上演。最坏的情况是对方已组成了一条传送链，利用传送仪不断短距离瞬时转移目标物，几次接力过后，自己一方将彻底失去追踪的可能。

很显然，一旦对方目标到手，前两三次传送即是胜负的关键。

此时的十七区基地平静如昨，实则早已暗涛汹涌。

“公司其他基地均已完成自查，尚未发现可疑情况。”

幽光02继续道。比起幽光05，它的态度端正得多，大概也是没胆在江谌跟前使性子吧。

“集团总部怎幺样？”

手指在终端的图文上快速滑动，男人似是随口一问。

“总部一切正常。”

“不过05正在进行临时标校，暂时无法联系。”

手指停住了，江谌转头看着自己的私人AI。

如果人工智能会呼吸，它现在一定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上午9点35分总部二级数据分析员金益全发起了对05的临时标校申请43分秦助理进入标校室47分开始标校。”

“总部门禁显示金益全和秦助理今天的DNA验证和生理特征验证均无异常。”

“金益全四年前从B级优化到A级三年前进入‘虫潮’名单。”

多亏了AI不需要呼吸，才能够一口气报完这长长的一串。

江谌没有说话。他双目微闭如陷入冥想，幽光02明白，他正在识域中搜寻与金益全的精神链接。

不过四五分钟，江谌重新睁开眼，眸色微沉。金益全的链接彻底断开，估计凶多吉少。

在视野的边缘幽光02苦着脸向后一缩。

“总部主控的通信刚才遭到了干扰和中断，才刚刚恢复正常……”

“三分钟前秦助理的交互舱故障，维修部部长孙唯蛇按紧急条例进入了标校室。”

一幅室内监控影像投影在飞车前壁，一个女人身着灰色套装，背对镜头站在交互舱前，正将某种设备连上舱壁。

“她在偷05的数据。”

少年的声音从满是心虚，转化成将功折罪的急切。

“我来通知主控切断交互舱的供电，再把这个孙唯蛇抓起来。”

断电无疑是此刻防止数据失窃的最佳方案，至于仍处于脑机互连状态的标校员，既然不像AI一样有备份系统可以恢复，无非就是脑死亡罢了。

然而江谌接下来的话令AI吃了一惊。

“通知主控防止交互舱断电，确保秦宛宛的安全。调动总部安保，等孙唯蛇离开标校室再做控制。”

“现在回总部，连接江词的通信。”

男人从容不迫地下达着一条条命令，飞车在通道中一个折转，掉头向来路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