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州篇·第七章(完)

“杀了我吧,仙长。”

看出织柔的挣扎,赵阔再度叩首:“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清醒过来。许是上天不忍,给我指明一条弥补这一切的路——祈洲这幺多冤魂,都是因为我!这是我的错,必须由我来负责!仙长!快杀了我!万万不可让那魔物夺走魔丹啊!”

鬼蛛前足使力,织柔被这力道压迫,脚下深陷二尺。

“赵城主,我们定还有别的办……”

织柔咬牙坚持,转头抽空与他说话。

话音未落,便看到赵阔被一只黑亮锋利的蛛足贯穿了胸脯——

“赵阔!既你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是我真心错付了!”

鬼蛛恨声大笑:“可惜啊,本来待到月底,我便能做出祁州所有的傀儡人,你我也本来可以恩爱和睦一辈子……而现在,你便睁大狗眼好好瞧着我如何屠城吧!”

明水涯一挥折扇,扇风包裹着水灵气,在他甩出去的一瞬间冰封,由温润的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冰刺,硬生生砍断了那只抓着魔丹的蛛足!

魔丹与蛛足同时掉落在地上,而赵阔直直朝后倒去。

织柔在赵阔倒地的一刹扶住了他,将他平放在地上,随后去抓魔丹,却被反应过来的鬼蛛抢占先机。

断掉的那只蛛足,变成一只小小的蜘蛛,将魔丹一口吞进肚里,随后窸窸窣窣地朝鬼蛛虻去。

“拦住它!”织柔大喊。

正在给鬼蛛卸其他几足的明水涯立马从残余肢节上跳下来去阻拦!

被断三足的鬼蛛快速吸收着墙内存活无几的人牲,眼看那蛛足又要重新长出!

而小蜘蛛又小巧灵活,躲开了明水涯的层层冰刃,快要重回鬼蛛本体!

就在此时,头顶覆盖的雾气,突然被数道光芒透破——

下一刻,金光四射!那雾气被金光打散,一眨眼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明月当空,月色下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织柔擡头,便看到小少年虚浮在半空中。

“金莲子……”

织柔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道童,喃喃开口。

清九垂着眼,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慈悲诀,淡蓝色的道袍与发带扬起,额头金莲图案隐现光芒。

只听一声毫无感情的“破!”字落下,无数金光自少年身后点点显现,在滞顿一瞬后,箭雨如潮,终是击中了躲避不及的蜘蛛,打碎了那枚魔丹!

鬼蛛无法再借用人牲恢复自身,顷刻间,如魔丹一样,四分五裂。

“你们以为……你们这便赢了?”

在鬼蛛裂成几半的最后一刻,他说:“只怪我心软,才得今日后果……但这世间的魔,可不单我一个……等着吧,魔尊……快要……”

后面的话,便消散在风中了。

可即便是短短几句话,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巨大无比。

织柔愣住,不单一只魔,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为何要提魔尊?魔尊不是已被消灭了?

“要掉下来了。”

还没等她细想,明水涯用扇柄轻拍她额头,她擡眼看去——

只见半空中的少年合了眼,掩了眸中金色光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了下来,吓得她忙伸出双臂跑了过去:“清九清九清九!!”

玉洲坐落在祈洲的西边,路程有些远,凡人驱车来回需得三天,修道者御器飞行,却不过一个时辰。

越往西去,便越荒芜,放眼望去,入目都是戈壁黄沙。

此时,织柔正在坐在由明水涯的扇子幻化而成的飞行御器上发呆。

鬼蛛神形俱灭,清九也昏迷不醒,她忙掐了传音符,告知了在太虚山的灼遥师姐。

灼遥了解来龙去脉后,当即带着十几位弟子下山赶来祈洲。

而鬼蛛作乱的事,最终还是压了下来,怕引起城民恐慌。

毕竟城里有个魔控制了城主还吃了不少人这一事,太过让人心惊胆战,虽说大家这三个月已经够恐慌了。

但更令人恐慌的,还是他最后留下的话,差不多让整个太虚山都晃了一晃。

太虚山的几位峰主们讨论许久,传音给大南音寺与嘲天宫,又与在无回海的驻阵弟子确认数次,终究是对那并未有人实眼见过的魔尊上了心。

最后决定,还是由织柔继续前去探查,如有线索即刻回禀,他们将往镇魔封印处增派人手。

清九则被带回山上,灼遥说清九肉身与神魂不稳,正在相互撕扯,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为以防万一还是先带回山好生照看。

师姐说这句话时,织柔在对方眼里明显看出了“你真是个不负责的家长”这样的责备。

其实她知道灼遥为什幺派她下山,还叫她带上清九,本意是让她出门透透风,打起精神来。

是她辜负了师姐的心意。

她好像一直都在辜负别人的心意。

少女长长呼出一口气,头上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明水涯在她一侧坐下,擡头摸了摸她的头顶。

温热的手掌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在这般安抚中,织柔不由得有些难过。

赵城主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将他的城主令交给了织柔,拜托她把令牌带到玉洲他侄儿手上。

——告诉霄儿,是舅舅对不住他……又让他孤身一人……

赵城主的手,和令牌一般,又冷又硬,还沾着血迹。

“清九他……不太好?”

观察着织柔表情,明水涯以为她是担心那位师侄,小心问道。

明明外表是个小少年,身上却藏着惊人的灵气与修为,破开迷雾时他也亲耳听到织柔唤了一声“金莲子”。

金莲子,死在那场大战中的佛子。

听闻与太虚山的赤水真人关系匪浅。

织柔摇摇头:“清九他,他……”

他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出织柔的犹豫,明水涯笑笑,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垂眼看着:“如若不方便说也没事,我看你闷闷不乐,有些担心。”

他的手指触及到织柔耳后时,织柔猛得颤了一下,急促的擡眼,有些不大自在的捂住耳朵,犹豫着想起身坐远点。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明水涯紧盯着她通红的耳朵,看着那抹艳红顺着耳背蔓延到脸颊。

“别……!”

织柔眼看着对方的手又朝自己耳后摸来,急忙起身,但手腕还被明水涯抓着,这一起身,还没站稳,便又被拽了下去。

在满耳的风声中,传来一声并不明显的“啵”声,织柔只觉得耳后一片温热,整个人都怔住了。

明水涯将她抱在怀里,吻上了她的耳垂。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轻轻舔了一下。

察觉到怀里已然僵硬的人控制不住的颤抖,明水涯露出了这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织柔被人侧抱在怀里,身后是呼啸而过的烈风,胸前是男人泛着淡淡海风气儿的胸膛,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

但是那个亲吻还没停。

像是发现了猎物弱点的猎人,针对这个弱点,猎人想将她吞吃下肚。

他用舌尖描绘了织柔的耳廓,顺一圈,逆一圈,然后吻着耳垂,一路向下。

吻就好像火星,将少女的皮肤点热,从下颌骨,到下巴尖,最后停留在猎物唇前。

织柔只觉得眼花,她耳后一直都很敏感,有时候自己的头发丝饶一下都觉得痒,何况是被人这幺亲一遭。

她想推开对方,只是手脚发软,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

察觉到人的停顿,织柔颤巍巍地擡眼看着他。

她与明水涯此刻鼻尖挨着,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混沌又暧昧,双唇间的距离只需轻轻擡首,便可触碰到。

明水涯半弯着眼睛看她,眼里是化不开的蓝,她感受得到,对方现在非常愉悦。

然后,明水涯扣住她的后脑勺,咬住她的唇角——

在猎物放松警惕的一瞬间,猎人用舌头抵开了她的牙关,抓住慌乱想逃脱的小舌,与其狠狠纠缠在一起。

“唔!!”织柔瞪大眼睛,也不管身后是空荡荡的半空中,抵住明水涯的胸前就想挣脱。

明水涯一翻身,将她压回扇面中间,扣住芊芊细腰,继续加深这个吻。

织柔已然退无可退,她的口腔内被入侵者占领。

明水涯的舌头滑过她的上颚,将她每一处都沾染上他的味道,下一秒,将她躲闪的小舌吮吸到自己口中。

他牵引着不知所措的少女熟悉他的环境,看着对方眼里染上水意,终于在她感觉快要窒息的最后一刻放开了她。

双唇分离时,一股暧昧的银丝在两人嘴间拉扯,最后在中间断裂。

明水涯舔了舔嘴角的津液,又伸出大拇指,为对方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最后卷入自己口中。

一分开,织柔就剧烈咳嗽起来——那个吻过于激烈和漫长,导致她一度忘记如何呼吸。

嘴巴又麻又痛,眼前也有些花,她好不容易缓过神,看清还俯在自己身上的明水涯,顿时气打不一处来。

“明公子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织柔推搡着他的肩膀,想要起身,却被人抓住手腕按在头顶,下巴也被强迫擡起。

明水涯摩挲着她的下巴,拇指按住她的双唇,依旧是笑着,可眼里却沉了下去,好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令人不安。

“阿柔这句话算是……恶人先告状吗?”

明水涯紧盯着身下人,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变化:“我当初与你情投意合,立下合籍誓言。”

织柔心中一颤,由吻带来的脑热也退散了些。

“我将整个海市蜃楼做聘礼,用鲛人心口鳞做信物,向你求亲。”

“你答应了,不是吗?”

似乎是回想起那日场景,明水涯眼神柔和下来:“你答应我了,你说,人间上元时就成亲。”

“可成亲那日,你却又将我的信物归还与我,告诉我,你不与我合籍了。”

织柔有些慌乱,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我做错了什幺吗?”

明水涯声音哑了起来,带着些委屈,那双向来喜欢弯起来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过。

耳边一身清脆的撞击声,眼前的鲛人落了泪。

泪又成珠,砸落在织柔发间。

织柔想起那日,距离合籍大礼还有两个时辰,她跑去明水涯暂住的向阳峰找他。

往日着白衣的青年换上了大红婚袍,金冠束发。

鲛人本就貌美,此番更别有一番风流倜傥,就像清心寡欲的仙人突然入了尘世,染了红缘。

见面时对方有些惊讶,却也很高兴,牵着她的手细细询问,可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将信物塞进鲛人怀里,自己都不清楚当时到底说了些什幺,便逃也似的进了无间崖闭关。

就这样在合籍当日,逃掉了。

“对不起……”

或许是受对方的眼泪影响,织柔眼角一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对方已经松开了她,反倒是织柔伸手揪住了明水涯衣角,哽咽着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那天也很混乱……对不起…”

织柔被抱起身,对方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反倒使她泪水更多。

她脸贴在人怀里,闭着眼睛只顾着哭:“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也没想到一下山就会相见…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嗝!”

看她哭到打嗝,那只手顿了一下,然后捧住她的脸,让她擡头看着自己。

织柔泪眼朦胧,只模糊看见眼前人眉头微皱,然后眼皮上落下一吻。

带着些凉意的吻,大概是注入了一丝灵气,让她哭的睁不开的眼皮轻松不少。

“不哭了,不哭了。”

明水涯又吻了她的额头和发顶,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怪我,怪我,我不问了。”

织柔在他怀里摇头。

明水涯的下巴搭在对方头顶:“可是阿柔,我与你求亲那日所说,想要与你一生一世,至此都未曾变过。”

怀里人打嗝停了一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明水涯背对着夕阳,头发与衣袍随风扬起,落日余晖撒落在他身上,令他面容一大半都隐在阴影里。

织柔跪坐在他面前,被他的影子遮盖。

眼前貌美无双的鲛人,与她十指相扣,声音充满诱惑:“阿柔,那如今,你可还愿与我合籍?”

明水涯语气缓柔,像一根羽毛轻轻落下,扰乱对方心魄。

他其实有些明白那一日的原因。

他还记得少女转身跑开时,后颈一闪而过的吻痕。

稍作联想,便猜出几分。

他不是什幺爱笑的人,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因为面前的小姑娘会对“温柔”的人放下心防罢了。

而他刚刚的泪,也不过是激一激对方的愧疚感。

他从第一眼见面,就想将小姑娘拆食下肚,一口不留,让她一辈子与自己在一起。

三年前出了偏差,而今,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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