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你说本王是不是把皇帝逼得太紧了。”回府的马车上,宋长绪没去看从容煎茶的长生,他的视线落在外头的黎民百姓,那眼底的阴翳不觉而立,下身带来的阵阵痛楚也并没有让他蹙下眉头一刻。
长生只是做着手下功夫,对于王爷的问话也是默然应道:“皇上年幼,先有长公主不断威压,再有王爷朝上做法,后又张昭仪...不,应该说是月妃娘娘的独揽后宫。想必皇上再难消受,会顺着王爷的计划逐步压抑过去。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这番作为未免对我这弟弟太过苛责了些。是我们宋家欠她太多了。”
“王爷,切莫心慈手软。老皇帝在时,谁又去体恤您的不易?”长生最是能理解宋长绪之人,当年老皇帝尚在时,身为四皇子的宋亦并不明显,她依赖在宋长绪身旁。当年三位皇子的争斗中,却全盘输空变成了她宋亦的笼中鸟,是人是尊严都不容他人践踏。她那副单纯的模样在长生眼中无疑是帝王伪装,对宋长绪的每次关心都虚伪至极。
“……父皇之责又与亦儿何关?”宋长绪只身陷入那无尽的回忆之中,是错,是罪。他心里有对宋亦的愧疚,有对张邀月的爱恋,也有对父皇百般不解,好似他的出生就注定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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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愿领一千精兵踏平山窟。”
在这大殿之上,万千朗朗回荡着宋长绪中气十足的请命。殿下众臣皆在这沉闷的气氛下紧叩额首,而那俊朗少儿郎不顾江顺天的阻拦,毅然决然拦下那天子之怒。单单一身墨白长衫走出群臣一列,他的神情皆为漠然,见皇帝久久未曾答话再次颔首而谈:“儿臣宋长绪愿替父皇踏平贼子,愿山河永固。”
“一千?”老皇帝已形同枯槁,宽大的金丝纹绣龙袍罩在身上只是虚设,冕旒下的那双尖锐鹰眸扫量在殿下少儿郎上,眼帘微阖就定在了文臣首列的江顺天,似是漫不经心地带有几分讥笑:“一千何以拿下那武林绝学的门派?长公主武艺绝伦,困在那轮回山下不知耗了多少日子。你又有什幺本事在此狂妄放言?你置长公主为何处,置朕之颜面又为何处?”
“滚回你的王府去,好好自省。”
宋长绪最后见得的是老皇帝那依旧冷峻的面容,他不懂,为何父皇从不待见他,只因为是母妃不得宠爱吗?还是抢了别人皇长子的名头,到最后也未落得个明白。耳边只剩下父皇的呵斥与他带有厌恶的视线。
“王爷。”长生早早就在殿门外候着,见宋长绪神情不对也未曾说过什幺,只拿来一方裘袄披在他的后头。这时的长生才跟在宋长绪身旁一年,模样稚嫩,作书童打扮,像极了民间伶童。
宋长绪再次请愿受挫,原以为是被那巾帼英雄长公主盖了风头,可公主此时不再参与政事,眼见山窟逆贼渐渐猖獗他身为大宣儿郎又能做些什幺呢?
“长绪,长绪。”他二人刚想离开就被退朝之后的江顺天拦下,小步跟上还接连穿着粗气:“皇上脾性难定,难免说话难听了些。你依旧是大宣的皇长子,其地位也不是那些个次子能比的。”
宋长绪先给江顺天行了师生之礼,那柔和的目光落在江顺天外翻的袍角来,还没等江顺天反应,他就主动下蹲为江顺天抚平,倒是引得江顺天的怜爱之心,听他言道:“夫子慎言,你我皆处于这皇天后土之内。”
“是了。我来则是告诉你,出兵并不是全无可能。”江顺天擡首就对上宋长绪不解的目光,他伸手就在宋长绪的掌心写下三字“长公主”来。随即解释道:“长公主自那次困在轮回山后战意不似从前,皇上几次请她出征都频频吃困。如若得了长公主的信令,殿下出征也就水到渠成了。”
记忆中的宋霜骅总是自持傲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若是取得大宣朝国之栋梁的长公主信令,确实不愁。少时的宋长绪也只在长公主点将之日远远瞧过,她的傲是上天造就的,万千阳光毫无吝啬地披散在她的银边铠甲上,只是挑剑、只身击起点将鼓的磅礴勇猛便能引大宣儿郎的无数青睐。
“长公主最不喜我们这些皇嗣接触,又怎会平白无故给我这个不受宠的皇长子信令呢?”
“殿下久居府内可曾听了些流言碎语来?”江顺天轻手抚平下巴的灰白胡须,他遥遥与长生瞥见,更觉得他相貌可人倒有些合了长公主的口味:“长公主最近在宫中搜罗一长相稚嫩的小郎君,估计是有玩弄伶童之好。为何不直接遂了长公主的愿,做个顺水推舟之意?”
宋长绪不是傻子,江顺天说的如此明白看中的必然是他身旁侍奉的长生。权与利的百般纠结下,他还是作出选择出来:“非是我身边之人不行吗?长公主如此大肆搜罗定是在宫中遇见个稚嫩的伶童罢了,长生随我一直宿在宫外也断不可能是……”
“殿下。”江顺天见不得宋长绪太过优柔寡断的举止,更凑近了二人距离,低沉的声段悠悠响起:“长公主的性子也不是一时专一之人,若是碰见了相同的儿郎,难保不会动情。”
“这……”
宋长绪直觉大脑里发出嗡嗡的声响来,好似有无数的蚊虫在耳畔处吵闹,啃噬他的内心。他不敢去看长生无畏的姿态,这会令他良心难安。
眼见宋长绪紧锁牙关,背后的江顺天如狼的视线横扫过来,那长生也是极为懂礼地应声下跪,先是给宋长绪磕了三个响头又后不顾额上发痛拱手道:“长生一条贱命本就是殿下所救,现在为殿下奉上。魏长生,在所不辞。”
“长生……”宋长绪满是不忍,脸色也逐渐苍白,他甚至都无全力扶起跪下的魏长生,单手靠在长生的肩上,半会下来只说了句:“长生之恩,长绪再难相忘。”
江顺天闻见结果后便坦然大笑了起来,拉起长生的身子,也不顾现在的宋长绪无数怨念堆积在内心,瓦解着他最后的良知与善意,嗤笑道:“长生随我前往长公主住所,殿下早早回去休息便是。”
这二人躬身与宋长绪告辞,一阵微风袭来宋长绪的发冠忽而一散而开,落目而看是支撑的青玉簪子碎成两段。宋长绪不解,好似眼前一片浊黑不见光线,无权无势只会让今日的情形上演更多。
他没得选。
“殿下,四皇子想要与您一见。”仅在落叶潇潇之际,黑袍太监就趁着宋长绪愣神赶来,也不敢大声坦言,细长的声音从耳缝传出来。
那二人刚走百步,宋长绪闻言脑海中闪过那娃娃的面容,这不正是长公主所求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