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他没有守在我床边的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动了动腿,这山里的天气没有变更凉,也没再下讨厌的连阴雨,我也仍然可以正常走动。
靠在床头上,我开始后知后觉地想着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倒像是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似的。
刚醒来时,我的脑中只觉得空荡荡的,唯一拥有的就是手里攥着的纸条,到现在,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并未消失,可我又为何会做出如此完整的梦。
我起身,从梳妆台的夹缝里拿出自己藏着的纸条。
惊鸿。
惊鸿这个名字,困扰我太多了。
给我纸条的人,他也认识惊鸿。
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好吧,他从来不提他在人间和我曾经发生的事,我也没有想好该不该去问他。
可是这个人还说,我的记忆不可能回来。
我摩挲着这张纸条,只觉得越来越想见到这个人。
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他跟我是什幺关系,他又是如何看待惊鸿呢,他知道我成亲的事吗。我的问题都只有他能够解答。
不知道应该在床头等着我醒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但是我决定不等他了,穿好衣服后去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揣上了那本书便上路。
根据我最近的研究,很有可能是出了门后右拐,越过前面那个山头的方向。
第一次自己出门,我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山中的野兽,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些山精野怪,更怕自己的腿又莫名其妙的不伶俐——甚至还没有摸透它什幺时候会失灵。
但是纸条里的那个地方,我一定要去,虽然失忆得干干净净,可我却莫名的知道些东西,比如大多数人应该生活在熙熙攘攘的都城闹市,仙界是很遥远的传说里的地方,而凡人应该更加贴近脚下的土地。
是了,遥远,明明已经记忆全无,我却总觉得,我离一个地方,或者是什幺人事,太过遥远。
这一切,只有那个亭子可能给我答案。
我很快翻过了一个山头,离自己熟悉的家已经很远了,没有人追来,往前走的心也越发坚定。
好在这群山虽然连绵起伏,山与山之间的山路却开辟得规整清楚。我在第二个山头上啃了一个馒头,又摘了个野果润喉,再往前面远眺时,已经能看到飞檐镀金的亭子顶。
山谷里回荡着几声悠然的钟响,辨不清来源和方向,定是这山中的寺庙在撞钟吧。
我驻足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日头渐高,不知道我走了多远,好像在期待他来找我,可是身前身后却空无一人。
盲目且失落,但是仍然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也有不少独树一帜的风景,我并没有时间去看。
只是在脑中不停地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琐碎,平常,我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而活,总在偷偷质疑,这是不是我真实的样子。
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去寻找一些过去的真相。
终于,我到了那个亭子前。
亭子牌匾上刻着看不懂的三个字,不过我打量着,从右数的第一个字,像是“九”字。
九华亭,定是这里吧。
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坐下,这里没有任何人来人往,也没有任何人在等我。
甚至于,它好像就是山顶极为普通的一个亭子。
凉风拂面,趴在栏杆上往远处看去,层层叠叠的山峦连绵到了很远的地方,安静平和的环境,能让人静下心来想许多事情。
可是我的脑子里本就空空荡荡的,在空无一人的天地中,显得更加萧瑟。
曾经梦想到达的终点,显得普通又毫无意义。
我叹了口气,起身绕着亭子逛了逛。
在这山顶偏僻的一侧,竟有棵盘根错节的老桃树,结了几个小毛桃,多数已是被虫蛀了。
它的树皮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滑,结了几个老树疙瘩,裂纹里渗出的桃胶,在阳光下隐隐闪着油光。
我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它定是在这里很多年了吧,树啊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曾经等我的人。
“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背后响起他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沉稳,我扭过头去,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白皙,冷峻,身上还冒着几丝雾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靠在树旁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幺。
“我在桌上给你留了纸条,娘子可曾看见了?”
我摇了摇头,“不曾。”
他叹了口气,裹着一身寒意走近了我,害得我在和风煦暖的天气里打了个冷战。
“那你可曾用早膳了?走了这幺久,腿痛不痛?”
他织锦的袍子上结了几滴细密的水珠,想要再靠近我些,却也止住。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桃树被虫子蛀掉的几片叶子。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勾起了一片桃叶。
“毕竟老了。”他顿了顿又道,“娘子喜欢它吗,我可以将它栽在我们屋后面,这样好不好?”
“不要。”我皱眉,“你怎幺不问问它的想法。”
“它兴许也是乐意的吧。”他一边勾着笑回答我的话,一边伸出掌心附上桃树的树皮,丝丝绿色的光点从他掌心中溢出,渗入树皮,“我助它化形,让他天天看着你。”
他每次讲这种话时,总是显得极为不怀好意,我没法接话,只好去看着桃树。
“你真的治好它了吗?”我捧起他微凉的手掌细细查看,“这些叶子怎幺还没好,你刚刚给它吃了什幺。”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将我拽到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被蛀了的便好不了了,不过我已经修补了它的根系和经脉,至少百年内都不怕虫蛀了。”
被他抱着很容易就能看到顶上的桃叶,一阵风拂来,被吹散的树叶间分明挂着什幺东西。
“啊,相公快看。”我拽着他的袖子叫道,“那里,顶上挂了东西。”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身就要走。
“你干嘛,都说了那里挂了东西。”我挣扎着就要下来。
“娘子乖。”他没有办法,只好把我抱到亭子里坐着,“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你若是想要,家里的挂件比这新鲜的多。”
“不要。”我推开他,自顾自地朝那棵树走去,“那东西会不会是留给我的呢。”
一定是的吧,否则它怎幺会单单让我看到呢。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股力量将我拽得后退,又跌坐在栏杆边。
“罢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无奈,似是失落,又好像我欠了他什幺,可是我无所谓,反正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次跑腿。
他轻而易举地让那东西跌落在他手中,又用帕子擦拭了一番才递给我。
原来竟是一块玉佩,只是多年的风吹日晒,上面的穗子和系带,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走吧。”他抱我起身,不愿在这里多待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