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一部手机能有多大能耐,能发出多响的声音,让躲在工具间里的她也能听见?
是这小区太偏僻,太安静?是声波在空旷的楼谷间叠加,放大了音效?还是她过于大意轻敌,以至于根本没分辨出来其中的可疑之处?
啊是了,易晚这时后知后觉:刚才那个丢东西的人就是王思东。她被他吓了一跳,在工具间里的反应有些大,被他从外面发现了。
他打不开门,没有选择暴力威胁她,而是使了阴招。
灰白色的回忆潮汐般涌来,易晚发现自己真的很容易走神。
死到临头了,她居然还在想这些。
她甚至在想,林青杭之前预测得真准,小舅会放诱饵引人出去什幺的,他好聪明。
只不过她没真正学到这份聪明。
她被引出来了。
兜里的手机这个时候仿佛苏醒过来一般开始疯狂震动。讯息,电话,无线短波此时于事无补地涌进这部小小的金属壳子里,而易晚已经来不及看。
这回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什幺狠话,虽然恐惧,但她仍没有放弃,转身就跑。
腿发软,那就狠狠推一把墙壁,靠反作用力和惯性,让身体动起来。
没有光,那就尽力擡高腿,迈大步,不要被隐藏的坎坷绊倒。
王思东的腿脚没她好,没事的,之前都能跑掉,这次也能——
距离她报警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只要她再拖延一下,说不定真的警察就能赶到——
好,跑过前面那个楼角就转弯,至少能让她找到时机打电话——
“砰!”
一记闷响,骨裂般的疼痛在后腰炸开,易晚膝盖不受控制地弯下去,被冲击撞得往前摔出去好远,下巴狠狠磕在地面,口腔里漫出血味。
小舅是跑不过她,但他又怎幺会想不到用工具,来之前就从工地里顺了一把扳手。
可惜不能拿个大的,那太显眼了,不然这一下扔出去肯定可以把她砸个半死。王思东又在惋惜,拖着步子去一旁的沟里找那把一尺来长的铁器,丝毫不担心倒在地上的易晚还能逃去哪里。
天彻底黑了,看不见扳手飞去了哪个角落,他也不急,踢踏着鞋子在沙土草石里翻来翻去,口中骂声甚至响得有回音,如同颗颗恶毒的子弹,换着角度贯穿她的身体。
“你个赔钱货!”哪怕是这种时候,他的眼睛还时不时盯着她屁股和腿看,“会搞钱,怎幺不会把钱给小舅呢?真是白瞎小舅当初这幺疼你……”
易晚不知道自己这种想吐的感觉到底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王思东太恶心,手撑着地面勉力想爬起来接着跑,却又被王思东一脚踢在伤处。
惨叫都被扑熄,嗓子哑得仿佛扼喉,她的呼喊不过是向隅而泣。
“救……咳咳……着火了!快救火……”
王思东擡头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是借着救火的名义,希望周围有居民能注意到这里。只是……
“哈哈哈!你叫个屁啊!”他是真的觉得她可笑,“放只猫在这里叫春的声音都比你响!”
他不再拖延时间,正好脚下也终于踢到了那条扳手,他蹲下身,去捡这精心挑选的凶器。
易晚等的就是他弯腰低头的这一刻。
肾上腺素提起她求生的毅力,后背上的痛虽然难忍,但她还能动!
说来真是神奇,之前怕得那幺厉害,想到他连觉也睡不着,甚至想从世界上消失来逃避。但现在真的跟他对上,她又怎幺都不肯放弃,哪怕有一点可能,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也要坚持下去,打败他,打败压抑她这幺久的恶意,打败这操蛋狗血的命运。
绝境中迸发出惊人信念的少女佝偻着腰起身,一瘸一拐地闷头往外冲。
听着好似勇武,但其实每一步都扯得全身快要散架,她哪里都疼。嘴角在流血,手划破了,腿颤抖得快崴脚,被王思东打过的地方更是在生生撕扯她就快散逸的灵魂。
但她没有停下来。
她死也不会停下来。
王思东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这幅样子,跟老太婆赛跑都要输,还在扳个什幺劲?哪怕是他这双长短腿,只要快走几步,都能把她拿下。
完全不能理解,意义何在?
不过这奋力反抗的样子……倒与几年前重叠起来。
在她更瘦更弱质一些的时候,明明只有丁点大力气,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依然用尽全力地踢蹬,眼睛里有害怕有恐慌,更有森森的仇恨和不甘。
他现在偶尔还会想起那种眼神。
哼……有什幺能耐?她有什幺能耐!
不知被挑起哪条不快的筋,王思东突然一股浊气涌上胸腔,怎幺看那身影怎幺不顺眼,狠厉吹涨着他的皮囊,他迈出去的每一步都险恶而辛辣。
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破空声再次传来,但这次她不是毫无准备了。
王思东的扳手再次击中她之前,易晚忽地往侧边一个大跨步——本来是想跨出去的,但她扯到了受伤的腰,躲避就变成了一次狼狈的翻滚。
没关系,也躲过去了这一击!她顾不上满头满脸的土,给自己打着气。
现在她离刚才那个垃圾站不远,磕磕绊绊地又跑回来这个地方,她是抱了点会有人经过的心思。但很快王思东的追击又杀到,她还在地上没有起身。
打死你!
他擡起手来正欲砸下,蹲着的易晚突然一个回手,抛了一把沙子到他眼前。
操!
他本能地闭眼,挥了个空,就这短短一刹,易晚头也不回地又扑腾起来往前跑了。
好累……好痛……
有点看不清东西了……
心脏好像要炸开,砰砰的血液冲击着胸口,大脑在急速的转动中搅成一团浆糊。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苟延残喘到底有没有意义,易晚差点又被不平的地面绊倒,觉得眼前似乎开始转起了走马灯。
这好像不是什幺好预兆。
第一个想起的是妈妈,她这幺久以来的精神支柱。事到如今,自己做过那幺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但为了妈妈,她一点也不后悔。
至少现在癌症得到了控制,比起之前要在医院吸氧,好上不少。
很好,值得。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体力和力量,真的不是她的强项。拼着使了些小聪明,但最后,还是被王思东扑倒在了地上。
易晚发出短促的嘶叫,竭力扭动挣扎,还是挣不开男人的压制,被掐着脖子锁死在地上。
“你这个母蟑螂!”王思东双目血红,明显是被方才的失策激怒到了最顶点,此刻想着的竟是要先羞辱她,提手去掌她的耳光:“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她仰躺在地上,满眼金星乱飞之中,看见垃圾站的旧灯泡。
一闪一闪,如同她就快熄灭的生命。
走马灯继续在转。
若说还有什幺,她还是有一点点埋怨,那些个没用的男人们。个个都说喜欢她,现在都跑到哪里去啦。
算了算了,本就是我不应得的,还要去依靠,未免太过贪心。
数张风格迥异的脸,数个风格迥异的人。短短一年的时间,让她本来黯淡无光的生命多了许多温度和色彩。
换个想法,至少我也跟这幺多帅哥美男睡过呢。
很好,值得。
其实到此时,她依然,依然没有放弃。
易晚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地上不停摸索,终于碰到了那个东西——
散落在垃圾站旁边的,碎砖头!
她摸了块大的,暗下决心,用上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往身上还在嚣叫的男人头上拍去——!
偏了!!!
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王思东没有被她拍晕。事实上,她力气不够大,砖头也不够大,一挥之下,只沿着王思东的耳朵和侧脸擦了过去,让他停了一停,但远没有到失去战斗力的程度。
被冲击力打偏了头的男人一愣,摸了一下发热的脸,看见血后发出了更加难听的怪声。
“啊啊啊啊啊!!!去死!贱人!去死!”
一直在背后攻击她的扳手终于露出正脸,易晚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双目失焦,模糊地扫了一眼。
看样子,走马灯是快停了。
行,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下辈子还能做个明白人。
她没有丢掉勇气,没有丢掉信念,一直努力到了最后。若是黄泉路上,孟婆递汤给她,她也能不带一丝羞愧地饮下。
这一生虽不圆满,但她没有后悔。
很好,值得。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