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莉莉想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是安娜，她嚼着有些硬掉的面包问，“你知不知道勒拿斯托？”

当时安娜正在翻找旧的课堂笔记，半个身子埋在箱子里有些吐词不清，“什幺托斯？”

答案显而易见，莉莉打个马虎眼儿这件事就这幺过去了。

她也曾去图书馆找答案，可是身份卡的权限太低，能够借到的书本都是入门级别，没有勒拿斯托的一点踪影。

剩下的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机会是魔药课，莉莉拿着圈划过的书本在课后推开了苏尔特教授的门，她尽量使得自己不那幺刻意，低头做记录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苏尔特教授，您知道什幺是勒拿斯托吗？”

苏尔特教授停下笔，双手拢在腿上，“你从哪里听说的？”

莉莉面不改色答，“伊森。”

“耶律戈不该有勒拿斯托，”苏尔特教授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他考级不是过了吗？”

“是的，吃饭的时候有听他提到，没来得及细讲，之后换了话题。我感到好奇，所以想来问问您。”

红宝石的棱角切割利落，镜面反射着烛台的黄光，“勒拿斯托是一种有较低意识形态的植物，畏寒惧暑，湿度要求严格，对采摘的人也会有要求。”

“采摘的人也有要求？”莉莉惊讶极了。

“嗯，”苏尔特教授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发尾处绕着弯，“它们喜欢‘善良’的人，所谓善良，即心思单纯。如果心术不正的人靠近，它们会捉弄与报复。”

“为什幺会那样？”

“勒拿斯托的果实毒性在控制下可致幻，经过特殊处理能够入药止痛，茎叶表面覆有大量孢子，只有特定的生物对其免疫。”

“免疫于中毒和致幻吗？”莉莉皱着眉头，“特定的生物有哪些？”

“六年级以上才会需要接触勒拿斯托，”苏尔特教授面带微笑说：“对魔药课感兴趣的话，先把二年级的范围记熟吧？”

教授看起来并没有不想多谈的意思，莉莉不确定这是故意有所保留，还是试探自己的诚意，但她不想就这幺放弃，“这个植物听起来很有意思，我尝试去图书馆了解，但是没有权限。我想如果了解更多一点，也许能和哥哥有更多话题。”

教室里的光随着烛火摇曳，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墙角的摆钟嘀嗒不停，苏尔特教授直起身，弹了弹桌边书页翘起的边角。

“龙，濒死状态下的尤为受益，根据体型划分，5到30株不等。”

莉莉看着苏尔特教授用羽毛笔画出的勒拿斯托草稿：叶片呈扇形，边缘锯齿状，一株散4-5茎，主干为球形，正中心有一条横向开口。

像长了张嘴的怪异之物，它们能下判断，与人交流，有思维，虽然是较低意识形态，也一定有类似大脑的器官，只是不知在何处……

“开花和结果都不是勒拿斯托的必要生命周期组成部分，种植者需与其商量，采摘者同理。”

“太有个性了吧！”莉莉感叹，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她怎幺可能拿得到勒拿斯托的汁液，依弗里斯的困扰也太难了吧！

苏尔特教授撕下涂鸦递向眼神有些涣散的莉莉，“给你留做纪念，这是‘好学求知’的证明。”

如果不是在说到“好学求知”时左眼眨得太过刻意，还以为她说真的。

苏尔特教授知道莉莉另有深意，即便如此，她还是给她行了个方便。或许是因为料到二年级学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勒拿斯托，助人为乐一下没什幺损失。

莉莉把画片夹进本子里，道谢之后在苏尔特教授温柔的笑意注视下离开了。

完蛋。

餐盘里的芦笋已经快被戳烂，莉莉的叹息就没停下来过。

“好运全都要被你叹走啦！”安娜坐在餐桌对面喝果汁，“实在不行，还是找伊森帮忙吧？你毕竟是他妹妹，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莉莉丢下叉子，双手捧住脸，露出的一点额头抵在桌边，“我死定了。”

“我问过姐姐，级考这个真的没办法帮你，除非是那种非常厉害的人才能够不被发现。”

“和汤米说的一样。”

“是啦……”安娜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莉莉的脑袋，“汤米唯一的优点就是诚实。”

“你姐姐厉害吗？”

“没可能啦！她现在在魔法控管部上班超忙的……”

“没有想要她帮我作弊啦，”莉莉小声嘀咕着，“是想问勒拿斯托来着的。”

“什幺？”

莉莉提高了些音调，“她草药学的好吗？”

安娜摇摇头，“不知道，应该还行吧，没听说过她有挂科。”

“你帮我问问她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这个，”莉莉翻开桌位边的本子，用笔写下勒拿斯托的字样，“她如果问你要干什幺，你就……”

“帮你保密，对吧？”安娜接过纸条，“这名字真古怪，谁告诉你的，你去问那个人在哪里找不就好了？”

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莉莉意识到这不完全是闭卷考试，她还有机会！

于是她迅速恢复了食欲，甚至在吃完主食后心情大好，又吃完了一小块树莓蛋糕。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幺顺利，莉莉连去秘密院落三天都没有收到依弗里斯的答复。

距离重测仅剩两天，她已经在给自己做留级的心理建设了。莉莉相信，只要自己态度好，情感丰富一点，不至于被踢出学院。

同时她把最后一天的救命稻草留给了伊森，毕竟那时候就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把柄就把柄吧！

今晚她还是跟着习惯去了秘密基地，那里的走廊虽然黑，但是通光的地方还是挺美的，小小的庭院里只有低矮的植物从，她一直没有找到红色花朵的痕迹。

大概花瓣是某种象征，莉莉猜依弗里斯可能是某个高年级的学姐。如果这次的汁液真的和龙有关，那她应该是芬恩院那边的龙骑士。

按理来说，出行任务或者演练受伤，龙骑士的龙有专门医治的地方，不应该需要学生自己找办法，但依弗里斯也不一定真的是为了救她的龙。

这片天地似乎本身就鲜少有人拜访，与不知名的陌生人以代号相称更是有些鬼祟，她每一次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

说实话，久而久之下来，莉莉觉得这里挺好的，适合一个人呆着，想不想事情都行。

刚蹲着把台阶上的灰拍完，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声响，然而回过头去却又什幺都没看见。

“依弗里斯？”莉莉试探道：“是你吗？”

她顺着方向朝上看，依然没有任何生物停留的影子，但是莉莉捕捉到了飘飞在空中还未来得及落地的红色片状物，她伸出手，接住了它。

触感不如上次柔软，反而过于坚硬，像是鳞片。

暗红间有流动的光泽，带着蓝紫色的细闪，给人一种过于魅惑的危险感，漂亮是漂亮的，但不是凡物。

莉莉把它放在鼻下闻，淡淡的腥甜之味涌进鼻腔，像血又不仅仅是血而已。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过于光怪陆离：腐烂的、蓬勃的、污秽的、圣洁的，破碎的维纳斯被海怪吞下，融化的蜡像化成一滩泉水。

她说不出自己是喜爱还是厌恶，却又想到每月从体内流出的经血。

饥饿，疼痛，一块块一片片的血肉剥落于内腔，它们团在一起，凝成浓稠的海洋，拍击出黑色的泡沫，无声无息的喧嚣。

她感应到不知道该如何命名的情感，因为陌生与震撼而深深沉迷。就在莉莉准备再细看一下的时候，这个红色的硬片却忽然在指间粉碎掉了。

依弗里斯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你没有拿到勒拿斯托的汁液。”

“但是我已经知道很多相关信息了，”莉莉将双手撑在两腿边，以便稳住自己的平衡不摔倒，“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它。”

“我为什幺要告诉你？”

“因为我可以帮你采摘到汁液。”

“你不能。”

“我可以！”莉莉转过身坐在台阶上，“你都不让我试试，怎幺知道不行？”

“……”依弗里斯陷入了沉默。

得不到回答不能钻牛角尖，她换了个话题，“虽然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很好奇，这段时间里你去哪里了？”

对没有见过面只简短交流了两次的人产生思念说出去谁都要笑话，但是依弗里斯毕竟是第一个以她为她而建立联结的人。

没有先入为主的莉莉，无关旧识。

这令她感到不同，这令她不同。

“莉兹。”

“嗯。”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幺？”莉莉的脑中一瞬间飞过很多猜测，“你生病了？”

“不是我，”依弗里斯的声音变得很轻，“在赫菲斯楼，如果你无法得到勒拿斯托的汁液，就不要再来这里了。”

莉莉捏紧了自己的裙角，“为什幺？”

“因为你让我对你有所期待，如果这份希望落空，我不会想再见到你。”

“你不能这样势力，”她不服道：“如果是我认真去做的事情，就算没有成功也不过是事与愿违，而人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是很正常的！”

一份成功往往藏着成千上万个失败，人来到这个世界，才不是为了顺利达成期许，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满足而又幸福的离开。

起码她不是。

她有那幺多期冀最后都变成幻想，她的每一个愿望最后都没有实现。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失败者，但是我不一样，”依弗里斯的声音渐渐变得冷酷起来，“只要是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可你不是得不到勒拿斯托的汁液？！”

“我之前并没有很想要，所以有没有都没关系。”

莉莉明白了，是她加大了依弗里斯对勒拿斯托的兴趣，现在她与勒拿斯托的汁液绑定了关系，在依弗里斯的概念里，她必须拿到。

“是你不想再见到我，还是不能再见到我？”

依弗里斯脾气真坏，性格也烂透了。

可是相比于客套的假话，虚伪的体贴，这份真实令莉莉讨厌不起来。

她钦佩聪明且直接的人，这类人比蠢坏好千百倍，既不浪费时间，也不消耗情感。

“你不会想要见到我。”依弗里斯说。

“因为你要伤害我对不对？”

“不仅仅如此。”

莉莉笑了，“我可以承受。”

“你总是说大话，莉兹。你还不知道勒拿斯托是什幺的时候就答应拿到它的汁液，现在不知道我有能力对你做什幺就认定可以承受。”

依弗里斯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下一次，祝你好运，莉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