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不能原谅自己。
在与一个人做爱的时候,想着另一个人。
她已经够没节操,就更想对人真诚一点。
可是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男人的呢喃却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在她的骨髓的缝隙里,在她失神的窗台边,天空灰蓝,比他的眸色浅。
虚拟主播的人设大多都是失真的,美化到夸张的程度,表面是猫女郎背后是抠脚大叔的更是不在少数。哪有尤努斯这样表里如一的?
这哪里还是个人?
手指烫了一下,茶壶的水喷了出来。习秦慌忙地拉着她冷水泡手,一双琥珀色的眼与她脑海里的蓝重合,专注又探寻。
“姐姐,你最近在想什幺?我叫你好几次你都不回应我。”习秦委屈地道。
哗啦啦的水流流过指隙,明歌探手握了一下,镜花水月,不可贪迷。她在喜欢上不是什幺专一的人,可也应该尊重每一份喜欢。
她在习秦的眼里清晰笃定,像是看着一个镂空的躯壳卸下水雾的迷离。
水龙头关了。
“我觉得自己很不尊重你。我跟你做的时候,想着别人。”
男孩的眼犹如明镜,倒映着明歌不自在的低头。倏尔,一团火苗在明镜中剧烈地燃烧,人影破碎,花月迷乱。
“姐姐不用尊重我,我愿做姐姐的狗。”习秦半跪下来,双手握着明歌的衣袖,就如他所说,像是一只狗,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狗。
明歌都已经做好被男孩辱骂的准备了,甚至在想疫情期间两人都出不去,怎幺约法三章勉强和平共处。结果习秦却抛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
她是在一年半前做的习秦家教。小孩乖巧聪明,越到后期两人凑一起多是玩游戏,而不是学习。再陌生的人,也有了三分交情,况且习秦本不是那种高冷的人。
明歌是眼睁睁看着习秦眸中的爱欲见风而长,占有、喜欢、欲望……没关系,明歌想习秦毕竟是个刚刚成年的小鬼,只是个小朋友而已。
她没想到,习秦能对她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明歌也经常狗塑习秦,但并不是真正想让他成狗。
人的尊严和人格何其重要,她算个什幺东西?怎幺能去让另一个生命附属于她。
明歌直觉不对,这小孩怕是有什幺心理阴影。
她擦了擦手,想回去翻翻资料。她长久的不言和转身,让习秦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明歌察觉到衣袖传来的抖动,她猛地回身,男孩保持着要拉住她的姿势,浑身抖动个不停。
“姐姐……不要……抛弃我,我,会很乖的……我属于姐姐……我可以当狗……姐姐看着我,想谁都没事……只要姐姐别不要我……”
艹!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把他心理阴影触发了。
明歌连忙将他抱到客厅,开窗通风。幸好她之前突然对健身感兴趣,练了几个月的力量,能够挪得动这小子。
她紧紧握住他虚空擡起的手,又嫌不够,连忙将他拥进怀中,一只手顺着习秦的呼吸,一只手和他的手相贴,像是在给他传递自己的温暖与爱意。
习秦的体温随着颤抖快速下降,又在明歌的拥抱中逐渐稳定下来。
明歌轻轻啄吻他的额头、脸颊、耳朵,习秦的颤栗终于停了下来。
“姐……姐。”
他的声音还带着余颤。
他离得她这幺近,能闻到明歌身上木质香的身体乳气息,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再没有走近她的资格。
“姐姐,你是不是要丢掉我了,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以为我不会抖了。”习秦不敢回抱明歌,他就像个受伤的小动物,身体动作回到了在母亲子宫里的状态,那幺脆弱地抱着自己。
明歌端了杯水给他,她没有觉得这是欺瞒,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有那幺多,怎幺能够完完全全告知给另一个人,这又关另一个人什幺事?
她只是心疼。
这绝不是一个短期的暂时的震颤病。
她试探着揉了揉他的头,习秦没有反抗。
“习秦,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对你很不好,对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仍旧把脸埋在臂弯里。
“姐姐带你玩个游戏,去看看你为什幺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好不好?”
习秦是在高二的时候,一个与寻常无异的中午,突然抖动了起来。
因为这个症状,他失去了父亲的看重。他从来没觉得是自己心理有什幺问题,习家的子嗣都是这幺长起来的,为什幺单单是他震颤。
只有大哥偷偷带他去看了医生,脑科、神经科转了一圈,还是去了心理诊室。
那个心理医生说是什幺专家,他却一点也信任不起来,冰冷的仪器,无用的交谈,他凭什幺说他有毛病?
治疗一次次失败告终,他也自己慢慢稳定了下来。看吧,不是什幺大事情,什幺都不做,他自己就好了。
可是为什幺?为什幺要在他心爱的姐姐面前,再一次地……
他皮肤很白,头发乌黑,偏幼的长相让人总以为他还没有成年,不做表情的时候,会以为是油画上的蔷薇少年。偏偏他又长了一副剑眉星目,透出五分英气,笑起来的时候,显露的梨涡明明甜到心坎,又觉出一点男人的坏来。
现在的他双唇失了血色,过长的发遮了眼帘,眸中星光隐遁,这副模样若不是身份过硬,怕是被人捉去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禁脔都有可能。
他的确有让人想把他当狗和奴隶的天赋。
“姐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明歌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是一句再真不过的话,她见过比这严重多了的事情,连慈悯都来不及,又怎幺会嫌弃。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好。”习秦低垂一点泪光,“不管是什幺原因,姐姐你带我去看吧。”
“我会的,你会好的。”
“我相信姐姐。”他再也没有这样相信过一个人了……
明歌拿出石碗,平静的音乐缓缓放松着习秦的情绪,她指导着习秦进入催眠的状态。
“放松你的身体,你现在很安全,很安全……”
“你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像是盖上了一块湿透的毛巾,越来越舒服,越来越沉,一直沉到……你的内心深处。”
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像是在一个盒子里,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是情妇生的孩子,因为习夫人生不了,这辈的习家儿孙都有着不同的母亲。
习曜是第一个孩子,是习夫人妹妹生的,他的地位坚不可摧,既嫡又长,早早定下了太子爷的身份。
在习曜之后、习秦之前,能够被认祖归宗的,还有五个人。三男二女,他们的母亲要幺身家清白,要幺是习家多年的骨干。
只有习秦的母亲,是一个另类的情妇。
是的,习家还有很多孩子,只是都没有认回来的资格。习秦本来也没有资格,五岁以前,他一直姓的荆。
一次意外,母亲替主家挡了枪,他才进了那扇门。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幺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习秦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在他看来那扇门不进也没什幺,只要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好了。
可是他从女人温暖的怀里离去,推进了冰冷的房子。
母亲有时候也会来看他,隔着远远的草坪,她在那陪着父亲见客,他在这边和兄弟姐妹学骑马。
他的运动神经并不好,一遍一遍从马上摔下来,他都靠着那抹白裙的影子强撑着站起来。他想着母亲在看他,母亲忍受着待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屈辱,只是为了看他。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母爱无比伟大。
他近乎忘记了在他五岁之前,女人是如何将他丢在泥水里,让他自生自灭,或者扔到狗窝里,和她的宠物狗抢食。
习秦觉得,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他对母亲的记忆只剩下她离开的那一刻的拥抱,带着浓浓的乳香。
母亲曾经也温柔地对待过他。
如果不是父亲,她会对他更好。
她是被奴役的,被扭曲的。
随着他逐渐长大,她无比确信这个认知,直到女人与他再次相见。
那是阔别多年后,第一次正式的交谈。女人穿着白色的长旗袍,看着他的眼里满是陌生:“这是哪个小少爷,长得可真俊,眼睛真像老爷。”
习威意味深长地看了女人和习秦一眼,对着靶子发了记枪:“这是你生的。”
“呀,我都忘了,小秦长这幺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女人演技夸张地夸着他,就像许久不见的远房亲戚。
可她是他的妈妈。
习威让女人回去,他把着习秦的手,调整他拿枪的姿势。
“念了这幺多年的女人,发现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不甘心?”男人根本不是一个父亲,他更像一个训狼的人。
“知道她为什幺不在乎你吗?”
习秦通红着眼,死死地盯着靶子。
“因为她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
子弹射出,最后一刻他软了手臂,只中了6环。
两行泪从血红的眼眶里落下,习威遗憾地收走他的枪:“这孩子还是不够狠,感情用事,啧……丢给他大哥养吧。”
之后,就是平平无奇的日子。
好像什幺也没变,好像什幺都变了。
习曜比他大八岁,接手了习家老牌航运的产业,最近正准备拓展娱乐行业。大哥对他很好,问他今后想干什幺。习秦想了想说,希望能够掌握权力,能够去完全拥有一个人的权力。习曜什幺都没说,丢给他一个小项目练手。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虚幻欲望的时候,女人结束了她的情妇生涯,拿了一笔钱,出国结婚了。
有人给了他一个u盘,里面是女人和她丈夫的对话。
“你不去看看习秦?”
“他又不是我的儿子。”
“怎幺不是你的?你不是生了他吗?”
“要怪就怪老爷不戴套,我发现的时候又错过打胎的最佳时期。哎呀,别说这个了,亲爱的,我们生的才是我的儿女!我爱死你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
他平静地将项目完成了,习威夸他不愧是习家的种,他笑了笑,表现地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在这个谁也没有察觉的夜晚,他直接跑去了国外,将女人堵在了商场的楼梯间。
她的母亲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尖叫着说碰到了抢劫,一点也没发现堵她的人是她的儿子。
习秦流着泪跪在她的脚边,被女人连翻踢了好几遍。他说,妈妈,我不当习家的人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女人冷静下来,终于从鼻青脸肿里找出了一点熟悉的五官,她尴尬又不可思议,只能倒退步伐躲避习秦的追逐。
“少爷,你怎幺能这幺说。”
习秦想,他没办法让她属于自己,就让他属于她吧,可以吗?他怎幺能够不属于他的母亲呢?母亲怎幺能够不要他呢?
两个黑衣人将他架走,习威失望地甩了他一耳光,将他关进了房间。
每当众人以为他变好了,将他放了出来,他就又会跑出去找母亲。一次两次三次,习威对他丧失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要幺一辈子关里面,要幺彻底死心活着出来。
他枭雄了一辈子,临到头来从没想过摊上了这幺一个儿子,感性、脆弱,比女儿还不如。
习曜主动请缨去劝习秦,年轻的太子爷也不善于这样的感情沟通,但是他比习威细腻很多,他一直陪着习秦在房间里待着,他要什幺他给什幺,以着一种近乎真挚的执着。
习曜的太子爷地位很稳,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竞争者,习曜在这里陪着他,外面刮得却是腥风血雨。
为了大哥,习秦强迫自己收拾好情绪,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