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金钱蜜糖堆积出来的宠爱几乎惯坏了季思月。
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
被问及生日愿望是什幺的时候,她绕过长桌跑到季家川身边,攀搂住他的脖颈,娇昵道:“我要你永远爱我。”
女儿的吻落到父亲颊边,当着众人的面,“只爱我一个人。
裴嘉茉对季思月最初的恨意就是从那天开始滋生的。
她记得那天季思月说完那句话后,短短一刻,几秒钟,裴茵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她可以忍耐季思月肆无忌惮的坏脾气,但忍不了她对裴茵的挑衅。
“我们谁也不欠她的。”
裴嘉茉无数次地向裴茵提出离开这个家,都无一例外地遭到驳斥。
她知道,裴茵并非真爱季家川,她只是不想过回原来的生活。
不想再回到那个狭窄逼仄,一到了雨季就充斥着潮湿陈腐气息的居所。不想再孤身抚养一个女儿。
裴茵太累了。而季家川是她的最佳选择。
那就这样吧。
裴嘉茉不愿让妈妈为难。
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
陌生的家庭里,她开始变得沉默。
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学习。
将自己埋身在无尽的题海中,那是她获取快乐的唯一方式。
季家川对她依旧很好。
但那种好,和他对季思月的宠爱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刻意维持的讨好,一种面对局外人的温情。
即便只是这一点点讨好和温情也足以让季思月嫉恨得发狂。
终于,在那一年春日的某个午后。
季思月当着全家人的面撕碎了她那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
就因为季家川夸了她一句,“嘉茉真棒啊。”
季思月就彻底恼了。
她时常这样。
肆无忌惮地在任何场合当着任何人的面大发公主脾气。
然而这一次,季家川没有再纵容她,他一把扯过她准备砸东西的手,让她和妹妹道歉。
她不肯,她当然不肯。
“这个家是我的,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我才是你女儿。她们母女两像寄生虫一样住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现在你还让她们骑到我脸上来撒野?”她克制不住话语间的怒气,这种尖锐的惶惑与惴惴不安令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季家川到底还是不忍,隐而不发地望着她,最终只说了句:“你又在发疯了。”
眼泪霎时划过她明艳姣好的面颊,微微哽咽:“爸爸……”
噤默之下。
裴嘉茉弯下腰,将地面洒落一地的碎片一张张捡起。
站直身,走到她面前。
十四岁的女孩,沉静的眸光似深宵月光下一滩死寂的湖。
她迎着那仇恨的目光,轻轻地说:“季思月,我的成绩不会因为你撕了这张纸就被改变的,你懂幺?”
季思月站在原地,无形中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裴嘉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轻而易举就挑起她心底积压已久的火。
窗外落着雨,屋内寂静一片。
不太熟悉的大伯母过来拉住裴嘉茉的胳膊。
想打圆场:“嘉茉,别说了。和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道歉是幺?”裴嘉茉笑。
绕过餐厅与长廊走到季思月的房间。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穿着鞋踩到季思月的床上,拿起她床头边柜上摆放着的一座在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得的奖杯。
当着所有人的面,扬起手,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散落的碎屑溅了一墙。
满地狼藉。
“季思月,这就是我和你道歉的方式。”
-
那天闹到最后,她到底还是挨了季思月一巴掌。
脸颊瞬间浮起一片红肿。
她一点都不觉得疼。
摔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裴茵撑着伞追出来。
只见她小小的身影被远处雨中的雾光笼罩着,眨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密集的雨水砸在身上,秋风清廖,从她薄薄的衣裙间灌入后,迅速沿着四肢散开。
去往市区的短程巴士停在半道,裴嘉茉立足雨中,微愣半刻,走上前去。
离开这里。
她只想离开这里。
巴士缓缓驶离别墅群,在城市的车流中笨拙穿行。
年轻的女孩靠向车窗,道路两旁掠过的灯影投入窗际,照抚着她的面颊,一霎明,一霎灭。
暴雨汹涌。
她在熟悉的站台下了车。
沿着河岸一直走。
弄堂两旁的阴沟里涨满污水,随着暴雨的冲刷漫入行人脚下。
裴嘉茉浑身湿透地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时值傍晚,门廊内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坐在厅堂里的阿婆看见她,唤道:“嘉茉,你怎幺来了?”
她擡起手,拂净脸上的雨水,“我回家。”
收音机里的戏音咿咿呀呀,转腔换调,似悲似叹。
她刚踏上台阶一步。
戏音断了。
听见——“回家?你哪还有家啊。”旧式躺椅上,摇着蒲扇的老头用方言说道:“楼上那间屋子早就被你妈给租出去了。”
天渐渐暗了,暴雨还未停歇。
她最终还是坐上了回程的巴士,任由视线渐渐淹没在那片昏漠凄黯的灯海里。
裴嘉茉无处可去。
下了车,独自在别墅群的周边茫然徘徊。
最终,她找到一个清净的据点,蹲在一旁枝桠丛生的树冠下躲雨。
在这里,她可以清楚看见季叔叔的家。
在夜雨中遥遥亮着灯火。
还未来得及伤感。忽然间,一旁的草垛中发出细响。
掩盖在杂沓雨声中,听不分明。
裴嘉茉小心翼翼地过去,扒开灌木从,一只浑身是伤的小猫偎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不敢妄动,只见满地的污血一路沿着地面拖行到草丛中。
这是一只被人虐杀过,早已奄奄一息的小猫。
她鼓起勇气,伸手去触摸它被雨水和血液浸污的毛发。
在没有遭受反抗后,她抱起小猫,护在怀里。
头顶的暴雨倏然停了。
十四岁的裴嘉茉转过头。
在这一天的暴雨中遇见顾决。
撑伞的少年戴着球帽,面孔隐没在黑暗中,模糊了下颌边际。
他将伞面全撑向她,自己宽阔的肩身瞬间湿透,视线落在她怀里。
“怎幺了?”温柔的声音在夜雨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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