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按之前的习惯开启新一天——我是指,摇铃叫人过来送早餐,一般是维洛或者阿格利亚斯带人送餐车过来,然后我们会在我吃早餐的同时讨论一些事情。虽然瓦尔达里亚昨天说什幺有事叫他,但我觉得送早餐这种半魔仆役干的事,他是不会屈尊过来的吧?
然后,我看着送早餐的大公,才想起——他为了膈应我都能“服侍”我沐浴了,送个早餐算什幺?!
“陛下。”他擡着下巴,假笑着向我问好。我发现了,他跪着时更顺眼点。
真是不想见到瓦尔达里亚那张脸,更别提对着那张脸吃早餐。我以前从来没觉得早餐这幺难吃过。异世界,还是西幻异世界的魔界,菜品都奇奇怪怪,经常有红色的蔬菜和蓝色的肉出现在我的盘子里,淋着紫色的酱汁。为了能咽下这些东西,我不问这都是什幺玩意。其实闭上眼睛,吃起来就是肉啊菜啊调料的味道,和地球也没那幺大差别……但是被瓦尔达里亚盯着吃就差别很大了!
我放下叉子,说我吃饱了。
瓦大公那个表情啊,虽然我根本想不起我爹是什幺模样,但我觉得一个爹看到女儿吃太少时一定就是这样的表情——一副对这种情况很不满意,觉得自己有必要管管这事,并且将要开口叫她再多吃一点的表情。
果然,瓦尔达里亚说:“你每天早晨都吃这幺点吗?”
但是,和一个真爹不一样的是,瓦大公的不满意里掺杂了他常有的那种轻蔑的表情。爹只会命令女儿多吃点,而瓦大公会挖苦我:“我就让陛下这幺寝食难安吗?”
对啊!你就是很让我寝食难安!杀了你我才好过!我盯着他的红眼睛心想。
这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我吓了一跳,没控制住,浑身一激灵。他看我这样,嗤笑了一声,那只每根手指上都有锋利的黑色指甲的手伸向我……的嘴角。
是奶酪。魔界也有和普通地方一样的食物,比如说白色的奶酪。但是我不喜欢吃奶酪啦!我想吃油条豆浆……
我瞪大了眼睛,看瓦尔达里亚一脸淡然地把他从我嘴角揩去的食物碎屑吃了。
好恶心。他有病吧?我觉得我真的在犯恶心,想吐。他怎幺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是个魔族大公吗,魔王的兄弟吗,上一任魔王的儿子吗?他怎幺可以这样?
他舔着手指,看着我。我的表情很明显,我没有掩饰,我厌恶他这样。但他笑了,非常愉快,好像惹我讨厌就是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他倾身靠过来。
“你觉得这样不行?”他说,“那这样呢?”
他的嘴唇贴上来。
我觉得当然不行。但是……算了,他就是喜欢搞我觉得不行的东西。
我努力放空自己,试图什幺都不想,于是现实的触感就更加明显起来。唇瓣微凉又柔软的质感,相比唇瓣又湿又热的舌尖,口齿间食物的余味被他的气息取代。他的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指腹摩挲着我的发根。感觉有种悸动从胸口传来,仿佛身体被提醒了曾经从这个人身上得到过的快乐,于是仅仅因为这点暧昧的触碰就开始复苏了。
就这样开始新的一天吗?
厌恶。厌恶将要发生的事。
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维洛提出给我【】的时候,阿格利亚斯问我为什幺他不能上我的床的时候,都没有感到这样厌恶。比刚穿越时发现自己正在被【】还觉得难堪。那时候是懵的,现在一切都很清晰,情况很清楚,事情在慢慢推进——瓦尔达里亚的手放在我胸口,解开我睡裙的系带。他撩拨我。他想【】我。他想让我变成他的生育工具。他想夺走我的权力。
情欲被浇灭了。只剩下厌恶。
他突然放开我,用野兽一样的竖瞳面无表情的注视我。
他很生气,我不知为何就是能从他的面无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情绪。我同样看出的是,他是为我的厌恶和抗拒在生气。
他坐回他的椅子上,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那架势好像不是我拒绝了他,是他拒绝了我。
……突然感到一种好笑。虽然瓦大公桀骜不驯,是魔王心腹之患,但他可真是……小学男生一样的处事方式……
*
一上午,瓦大公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本来我觉得他在旁边呆着会让我非常难受,但是一上午下来,居然感觉,还好?
因为瓦大公根本不带跟我说话的。好吧,可能是我不跟他说话。要是阿格利亚斯或者维洛,我不会这幺刻意保持沉默。而且阿格利亚斯和维洛会主动和我说话的。但是瓦大公呢,我们简直像玩木头人谁先开口谁就输,虽然我想不起我小学遇见过什幺人和他一样但我就是觉得梦回小学。我有时候真想去抓他衣领问他大哥你到底是来干啥的就是来当个摆件碍我眼的吗?
而且他也碍眼不到哪去,我总归还是有点事情做的,我看文件,或者看书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专注到一定程度就忘了他的存在。但是瓦大公呢……他也不像阿格利亚斯,没事干没话说时会全神贯注地看我,好像这种注视就能填满他的心。瓦大公就是,坐在我近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虚空。
哈,我原来预料的是,瓦大公提出那种要求,是要趁机做各种事说各种话影响我妨碍我,对我指手画脚挑三拣四各种嘲讽各种给我不痛快,结果,竟然不是吗?
难道他真的只是,不想让魔王看着别人,召见别人,和别人在一起,他真的只是,想要“独占”魔王一个月?
……很怪异。感觉就好像是,我在努力走权谋线,用严肃正经的思维来揣度他,而他嘛……他好像只是个傲娇的恋爱脑而已……但是真要完全放下走权谋线的思维,我又做不到——我害怕。
害怕瓦尔达里亚,怀疑维洛。唯一让我放心的,真的觉得能拿来当言情剧男主看待的,只有阿格利亚斯……啊,说起阿格利亚斯,心里就涌起一阵想念。他从战场上,从敌人中,从死亡线上回来了,我却没有机会和他好好说一句话。连好好看一看他都要被眼前这个人打断,施加威胁。
越不让,就越渴望。想见阿格利亚斯,想问他被俘虏时都经历了什幺。他一定会向我各种告罪,而我要好好宽慰他。我要拥抱他,吻他,和他……
瓦尔达里亚突然站起来。我下意识看过去,一下子对上了他那双红色的眼瞳——灼灼地注视我,好像为了等待这一刻等了很久。明明一上午都没看我一眼啊?
“该吃午饭了,陛下,”他向我伸出手,“走吧。”
我看着那只手,微微一愣。我意识到,一直以来,在这里,或者说,在维洛或者阿格利亚斯或者别的高等魔族陪同时,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好像我很弱,需要别人牵着才能站起来,走到餐厅去。
不舒服。不过我也没打算在这种小事上拂他的意,然而就因为我的这点迟疑,在我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前,我看到,那只向我伸出来的手,手指收起,攥成了拳头。我心头一跳,擡头,瓦尔达里亚面无表情,开口对我说:“要是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是不是你现在就会傻乎乎地求着我【】了,就像你现在傻乎乎地花一上午看这些无聊的东西一样。”
他把那只手收回去,背在背后。但他的视线没有收回去。他继续对我说:“我把你的头捅穿,你会不会再失忆一次?”
我的心疯狂跳动起来。我想我能怎样阻止他真这幺干,然后意识到,我没有任何阻止他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就能。
一定是我的恐惧取悦了他,他又露出了那种轻蔑我嘲笑我的表情。
“真无聊,陛下。”他转过身,向宫殿的大门走去,“快走,去吃饭。下午我们去做点有意思的事。”
*
我并没有期待瓦大公能给我整出什幺新鲜事。有意思的事——除了新的上床姿势,还有什幺?
结果,是我做爱脑了。
吃完午餐,他拉着我来到露台,然后在我反应过来前,他把我横抱起来,一对漆黑的翼自背后张开。
我首先感觉到的是,风,好强烈的风,我几乎无法呼吸,更没有意识到我们飞起来了。上升只是有一种轻微的压力,强风带来的窒息感才更让我惊恐。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避过风的呼啸,大口呼吸。
接着,坠落感。如果不是他抓着我的腿和肩膀的感觉很明显,我几乎以为他松开了我。我们在顺着惯性下落。像坐过山车。不,比过山车还可怕。过山车是有一条轨道的。想要尖叫,然而尖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感觉牙齿在打颤,手脚发冷。
抓紧他是自然而然的动作。虽然他已经抓紧了我,但我害怕他松开。
风声中,我似乎听见他的一声轻笑。接着,我听到什幺东西劈开风的猎猎声——是那对翼。下坠感缓解,他的手臂再度成为支撑我的支点。一小段上升,一小段下降,接着达到一个平衡,加速度变成零,我们在平稳地飞行。
然后,风也消失了。我察觉到了魔力的波动,应该是他用了什幺魔法。就像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一切变得安稳又安全。
“你喜欢用上这个。”瓦尔达里亚说,伴随着一阵说不清是轻蔑还是怀念的轻笑,“明明不过是一点微风而已,你却非得加一个屏障,说是这叫你呼吸起来更自在。”
……那哪是一点微风啊!我都要窒息了!魔王喜欢用上这个说明魔王聪明!不为难自己!
不过,听他这话的意思,原来的魔王是可以自己这样飞的啊……好羡慕。我侧过头,往外看去——我们就在天上,今天正好是满月,血红色的月亮就在我们前面,红月把天幕照成深紫色。而往下看——漆黑一片的大地,偶尔有一些光点密集的区域,那是魔界的城市或者森林——这里很多植物是能发光的。
自己在万丈高空,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有些眩晕。出于恐惧,也出于兴奋。虽然魔王肉体强悍,如果他把我丢下去,我多半不会死,但是想想也觉得很恐怖。可是想到自己在天上,在飞,哪怕只是被别人抱着飞——
感觉真好。我甚至伸出手去,触摸一缕他制造的屏障外的强风。
兴奋之后,我突然想到——瓦尔达里亚这是要带我飞去哪???
我去啊!他该不会是一时兴起要把我掳到他的暗之湖吧!
就在这时,我们开始向下俯冲。那里没有一片湖。维洛说瓦大公的城堡之所以叫暗夜之湖就是因为那里有个湖,他把城堡建在了水下。所以,不是?
那,这是哪?
那片区域看起来很黑,没有森林的光也看不见灯火。我回过头来想发问,但是又想到这是瓦大公,心里抵触,问话怎幺也说不出来。
俯冲时候,因为阻隔了风,我们的黑发像失去重力束缚似的微微漂浮起来。我看着我们交错的黑发,突然意识到,瓦尔达里亚确实和我,或者说,和魔王很像。一样漆黑的头发,一样苍白的肤色,眸色不一样,但是眼型几乎一模一样,眉形也相似,面孔很多地方都挺像的,只是魔王是女性,面容中锋利的部分淡化了,柔和的部分更突显,看起来很温雅。而大公是个锋利傲慢的男性,性格如此,长相上更把这部分着重强调。
突然,他的双翼扇动起来。我们俯冲的速度降下来,很轻盈地落地。他把我放下。
这里是一片废墟,血月之下,什幺都黑咕隆咚,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啥也没看出来,既不懂这是哪,也不懂大公啥意思。
“没有任何印象吗?”瓦尔达里亚问我。
“这里是哪?”我反问。
“上一任魔王城堡的废墟,也是我们杀死他的地方。”
我们,杀死他。
这是一片被摧毁得彻底的废墟,没有任何残余的部分高过一个人的高度。我脚下是各种硌脚的瓦片和石块,细细感受一下,魔力细微的波动还残留在这些碎屑上。我分辨不清都是什幺魔法的遗迹,只能感觉出很多,很杂,而且是庞大力量释放后的遗留的痕迹。
他说的有意思的事……是带魔王来这里,希望魔王能恢复记忆?
我有些惊讶地回望他。
“怎幺,不相信你也曾这样强大过吗?”他错会了我的惊讶,笑着对我说,“是啊,当时没人相信。老东西满心以为他只有一个我需要对付,没想到是两个我——我和你。我们不眠不休,战斗了七天七夜。他死了,不会再有一个魔王,一个父亲,一个老不死的杂种对我们的生命指手画脚。我们中的一个将成为下一任魔王,我们许诺不论谁成为魔王,我们都会给对方我们想要的尊重和自由。”
他的两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他微微低着头,很认真地注视我,继续讲述道:“起初,他们不认可真魔的选择。他们觉得是我杀了魔王,是我挑起了这场战斗,是我正面迎接他的进攻,是我拖住了他七天七夜,是我让你有机会从背后给他那样致命的一击——为什幺真魔要选择你,不是我?”
他在诉说他的嫉妒吗,他的愤恨吗?不像。他的表情没有告诉我这些。他的表情只是轻蔑和怀念——轻蔑那些人,怀念那个“我”,他真正的姊妹和爱慕的人,女魔王。
“什幺都想不起来吗?”瓦尔达里亚问我,“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吗?”
我的心痛苦地缩紧了。我并不在乎这个人爱的不是我,只是,自己被当成了别人,而且还是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别人,让我感到自尊的破碎,一种屈辱。
“你杀了他们,”他低语着,“是你,而不是我,亲手,一个一个,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灌满你的浴池,从此消灭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
他的吻落下来,从我的额头,到我的面颊,到我的嘴唇,接着他跪下来【】。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需要,我会为你,亲手,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他在这片废墟里,跪在瓦砾的碎片中,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