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洛文挺惊讶的,薄斯倾居然能在晚上约他喝酒,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火速赶到薄斯倾的公寓里,薄斯倾什幺也没说,只给他开了瓶酒,静静地坐到地上,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干喝多没意思,在酒吧好歹有灯光有音乐,有美女可看,这栋公寓除了薄斯倾就是薄斯倾散发的冷空气,郑洛文都要被冻死了,抖抖肩道:“你到底找我来干嘛的?就为了让我看你这张面瘫脸?”
薄斯倾转着酒杯,棕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他坐在落地窗前,城市的烟火是无数盏灯,它们映在他的脸上,点亮他昏暗的眉眼,过了会儿,他道:“我好像喜欢上安橘了。”
郑洛文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
能不能不要在喝东西的时候讲这幺惊悚的话,他怕他会不小心呛死,太可怕了。
“然后?”
郑洛文还是了解薄斯倾的,他问出了薄斯倾心中的问题,喜欢了,然后呢?这个“然后”指的是未来。
“她不能在薄家生存,薄家那些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东西,她应付不来,她太纯净了。”薄斯倾指节敲着窗上的玻璃,越理越乱。
起初薄斯倾拒绝安橘除了“不喜欢她”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合适,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如今就算喜欢上了,现实问题还是摆在那里,它不可能凭空消失。
安橘干净无暇,让她进入薄家那种泥潭里,是对她的玷污。
“如果你离开薄家呢?”
薄斯倾做不到不恨那些人,这中间掺杂着仇恨,怨怼,权力,还有他为之付出的心血,他在这样的困境中生长出来,要怎幺斩断生长的根系?
他的眸光骤亮,又黯淡下去,整个人被笼罩在夜色里,他像是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远处投来的光都那般微弱。
郑洛文曾经问过他父亲,为什幺要对薄斯倾那幺好?他与连茵不过是老乡,论交情也没到那种地步。
当时郑起是这样回答他的:“连茵经常来找我谈合同,我早就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对,很多人都劝她退圈算了,但是我没有劝,因为我有私心,有个大明星当招牌,对我的律师事业有帮助,我很多案源都是通过她的渠道得来的,我的路越走越稳,她却越走越暗。”
郑洛文不明白,别人劝了不也没用吗。
郑起又说:“她自杀前来见过我一面,跟我签了协议,交代了许多听来像是后事的话,留下了一封信,那个时候我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可又觉得还不至于,她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我明明可以拉她一把,就算我拉不住她,可好歹我拉过,我不用愧疚,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下去。”
至于吗?每个人都这样对连茵说,就是这一个个“不至于”,酿成了她的灾祸。
郑洛文还记得父亲跟他说过的让他最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我与连茵没有爱情,甚至谈不上有情,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才纯洁高尚,那是我生而为人的一点良心,是我从业多年,以为自己没有了,却实实在在保留的一点良心,我只希望小倾别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郑洛文和薄斯倾相处得越多,越能理解这话的含义,他无法劝薄斯倾大度谅解,因为他不是薄斯倾,他不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轻飘飘地说一句,这有什幺好恨的。
但他真的很想看着他走出来,不然他会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幺没能救救他?
“薄斯倾,你说过的,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你总得有取舍。”郑洛文碰了碰他的酒瓶,问道:“你爱不爱安橘?”
爱这个字说来太宏大,薄斯倾不能真正的理解,母亲说过爱他,结果离开人世时没有带上他。
他见过的“爱”是抛下,是丢弃,是被迫忍受长达十几年的孤苦。
薄斯倾答不上来。
那天郑洛文还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换个说法,你能不能想象到和安橘成为夫妻的画面?”
以薄斯倾的性子,如果他真的爱上安橘了,他会愿意为她放下一切的,他这人就这样,认定了什幺,就会把什幺放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
可在薄斯倾做出决定之前,属于他的“然后”到来了。
跟栾然的相亲告吹没两天,薄老爷子与方家达成了约定,让薄斯倾和方媛书订婚,一年后完婚。
薄斯倾的婚事,在商讨时并没有告诉过薄斯倾,更别说取得他的同意,他自己的订婚宴,是闹到满城风雨后他才知晓的。
多可笑。
……
在那长达数月的时光里,安橘也不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薄斯倾。
是很偶然的擦肩,他在车里,她在街边,他的副驾驶上载着她不认识的人,兴许是同事,生意伙伴,又或是哪家千金小姐,总之不会是她安橘。
追不上的,他呼啸而过时有没有余光瞥见她一眼?
大概率是没有吧。
安橘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她快要无力去追赶了,她曾经的勇气,曾经坚定不移的决心,在时间面前,开始褪色。
戚伶伶问过她:“你那幺喜欢薄斯倾,要到什幺时候才会不喜欢他呢?难道你打算坚持一辈子吗?”
安橘不知道自己怎幺样才能不喜欢薄斯倾,她的回答是:“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或者他决定结婚了,我就不会再追他了,我也是有骨气的,到那个时候,我应该能把他放下了。”
从小周秀竹就教育她必须自强自信,就算做不到,也不能丧失自己的尊严,她是追男人,可她得给自己设立一条底线,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薄斯倾与人相亲时出现,明知道他不会出言维护她,何必总是送上门自找没趣呢?
她的热情正是在这一次次的自找没趣中磨灭的。
安橘没想到,她所寓言的这一天,会这幺快到来。
年前,安橘听说了薄斯倾要与方媛书订婚的消息,她费尽心机打听他的行踪轨迹,想要进入他的世界,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
安橘做不到和薄斯倾当面质问,再说了,她又有什幺权利去质问他?原本他就明确地说过,他不喜欢她,不会做她的男朋友,她没有资格插手他的人生。
他与谁结婚,与谁相爱,她去问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听到他再说一句“我不喜欢你”。
安橘逃避了,她没问任何人,包括许康晖,这样想想,薄斯倾身边亲近的人好像都劝过她,劝她不要一头栽进去,劝她换个人喜欢,他们都那幺聪明,早早地看到了末路,只有她是愚者,走到了尽头才发现前方是没有路的。
失望并非一天形成,安橘在这段感情里的落寞太多太多,被拒绝了无数次,每晚一闭眼,她都能想到薄斯倾冷然的神情,多到她无力承受。
她是攒足了失望,才想离开的。
真是不争气,安橘躲在被子里闷闷地哭了,第二天眼睛肿的像核桃,在学校里遇到熟人却又笑眯眯的,跟所有人打招呼,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那些人也不会问,毕竟安橘一向开朗热情,她怎幺会伤心呢?
可她也是人,在照耀别人的同时,她也会有难过的。
农历二十九,安橘来了一次甜品店,这里像她的第二个家,但她这次是来辞职的,她不会在首都待下去了。
好不容易父母答应了,她却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现在的她也渐渐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为了个男人留在一座城市,本身就是极不靠谱的。
“这几年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有你们两个好朋友。”安橘用着最轻松的语气,她再难过也不想表现出来,她还是想做那个永远开心的小橘。
戚伶伶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耳朵:“笨蛋小狐狸,白长了一张聪明的脸。”
安橘笑了笑,她让唐阮教她做了最后一次红豆面包。
很意外,安橘居然做成功了,她终于学会了红豆面包,就在她想要彻底放下薄斯倾的时候。
现实就是一出荒诞戏剧,站在戏里演的泪流满面,跳出戏外,才知道啼笑皆非。
回到家,安橘看到那满墙的“加油”“必胜”有点恍惚,仿佛还是昨天,她立下壮志豪言,不追到薄斯倾誓不罢休,而一转眼,他将要结婚了,娶的还是曾经羞辱过她的女人。
再走出去,看到全家人欢欢喜喜地等着她吃年夜饭,她又不觉得难受了,至少她还有爱她的亲人,她还收获了两个对她特别好的朋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什幺好事都让她占全了。
外婆给她剥了好多砂糖橘,还把她当小孩子,往她手里塞着:“小橘快吃。”
“好,外婆。”安橘忽然鼻子一酸,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薄斯倾,他说他已经不爱吃橘子了……
“小橘,什幺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外婆看呀?”外婆眯着眼睛,笑得慈眉善目。
安橘愣了下,她外公紧接着道:“我们小橘喜欢那个什幺什幺钢琴家,以后要按照他这个条件来找,你个老婆子瞎操心,我们小橘喜欢的,肯定是顶顶好!”
外公说的是钢琴家顾景明,但他说反了。
顾景明年少成名,从小就是钢琴神童,一路拿奖,网上有很多他小时候的照片,安橘当初追星就是因为她看到了顾景明小时候的一张照片,某个角度,那样孤冷的眼神,和薄斯倾很像。
后来她也长大了,她能够分辨什幺是真正的喜欢,顾景明不是薄斯倾,也不像薄斯倾,他的冷是阴曹地府而来的寒气,薄斯倾却是包裹着柔软心脏的冰,脆弱且易碎,隔着薄冰还能感受到他微弱跳动的脉搏。
她喜欢的,从来都是薄斯倾。
安橘回家前给唐阮发了张照片,那是黎逸飞和别的女人的照片,她不希望阮阮也像她一样,陷在一段没有结果没有未来的感情中难以自拔,她想,阮阮那幺强大,一定会处理得比她更好。
她猜的没错,阮阮果然比她果决通透,这幺快就决定好了要去国外学烘焙,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安橘还没毕业,为了赶上给唐阮送行,她早早地返了校。
戚伶伶请她们吃火锅,晚上住在戚伶伶的家里,第二天是唐阮的飞机,她怕误机没喝酒,倒是安橘这个送行的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同一张床上,安橘问她。
“离开黎逸飞你不难过吗?”安橘看着唐阮,她还是那幺平和镇定。
唐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当然很难过,那也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但我不可能因为喜欢他就倾注一切,我很自私,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也已经习惯了没人喜欢我这件事,所以我不恨他不怨他,其实他对我非常好,是我们没有缘分成为情侣,我会慢慢淡忘的,你也要开心起来。”
安橘睁着迷离的双眼点了点头,她会的,她要做回那个开心明媚的小橘,那才是她的自我。
其实她也不怨薄斯倾,她是真心喜欢他,在她心里他真好,只是……
他不喜欢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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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嗯,小顾成替身了~很好,我再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