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的大学志愿，是江崇云劈头盖脸一顿训后的决定。
江水夺门而出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因为自己高傲独立的窃喜，身后的江崇云陷在沙发里，腿上是一本“高考志愿填报”。
江崇云头脑还有些发懵，江水从来没有这幺大声地和自己对抗过。小崽子宁愿高分低就，也不愿意到外省读书。他不很理解，觉得江水完全是在无理取闹。
“我真的没法和他沟通了，完全无法交流。”
“林姐，我只想读X大，”江水一下一下用咖啡勺拨弄面前的咖啡，对着面前的人抱怨，“他不管我想要什幺，只管什幺‘按分填报’…”
“那你说，你想要什幺？”林霞看着面前的少女，手上飞快给江崇云发短信。擡头时突然一晃神，觉得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仿佛昨天还是扯着江崇云袖子擦鼻涕的哭包小孩的江水，现在却在大谈“自由意志”，控诉她老爸的强权。
“我可不信你爸对你这幺狠，你少卖惨。”她用手拍了拍江水的脸，顺便感觉了一下自己日渐干瘦的指腹触碰到少女面容时的柔软，不由得感慨年轻真好。她看到面前的少女想说什幺为自己辩解，但是似乎话到嘴边却没法开口，又吞吞吐吐的岔开话题，遂笑笑，继续听她骂骂咧咧。
她对江水的执念有些头绪。X大是江崇云的母校，如果当时他没有直接工作，可能现在已经留校任教了……不过他们父女两人的事，所谓内部矛盾内部解决，林霞完全不想插手。
“你应该试试和你爸爸再谈一下，告诉他你这样做的理由”，她试着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不过读大学也就四年，很快的。”
江水看着面前咖啡荡开的纹路，好像又看见江崇云气的发青的脸。理由吗？想和他在一起，想走他走过的路，想和他再近一点，而这样的话不可能说得出口。
她又想到那夜的情潮，想到那天起他们有意无意间相处模式的改变。
谁也没有表示什幺，但是江水知道，她的离开会让他们恢复到最单纯的父女关系。不知道为什幺，即使是做过那样的事，她依然不确定江崇云所想。他的感情像是一缕抓不住的烟，但每当她以为消失殆尽时，又会有浓郁的味道出现。
她觉得自己不能放手，她只能赌一把。
赌她用她自己，可以逼江崇云改变想法。
“林姐，我去一趟洗手间。”她没有回答林霞刚刚的建议，在她的注视下走向咖啡店里，然后迅速从咖啡店的后面跑出去，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往X大开。”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下意识报出了大学的名字。林霞一定会告诉江崇云，如果继续这样，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在林霞第三次打江水电话占线时，她就发现不对了。
“江水？”她在洗手间门口喊，但没有人回答。
“江崇云，”她拨通了江崇云的电话。
“江水好点没？”手机里传出来江崇云沙哑疲惫的声音。
“她不见了。”
“什幺！”
“她刚刚说要去洗手间，现在找不到人了！”
“我马上到了，你先去查一下监控，”江崇云马上回答她，“我们去找她。”
“好，我们在咖啡馆门口碰面。”
他挂了电话，才发现抓着电话的手正在颤抖，他想看清远处的招牌，却发现视线一阵模糊。
这幺多年，江崇云第二次陷入绝望。
这是江水第一次来X大，准确地说，是第一次进入一所大学。她坐在石阶上，看着来往的人。这是江崇云曾经待过的地方，他当年或许也像这些人一样，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世界。
然后呢？然后就有了她。
她落寞的坐着，脑袋里走马灯一样放映着她的过去，她和江崇云的过去。从有记忆开始的不断搬家，江崇云为生计拼命工作，到她蓄意引诱时江崇云无奈的衍生，再到他永远隐忍着向后妥协。她突然重新意识到，江崇云是她的父亲。而她作为女儿，并没有给江崇云的生活带来除了拖油瓶以外的东西。她不知道没有她江崇云会不会过得更好，可能没有她的纠缠，江崇云或许可以寻找到解脱。
江水定定地望着学校的大门，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夕阳逐渐染红了她和石阶。她慢慢地站起来，坐得太久突然站起时的眩晕让她看不清前面的路。恍惚中，她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逆着光，向她一步步走来。她努力想看清，却怎幺也看不见他的脸。
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要打我。
江崇云没有打她，他站在江水面前，什幺也没做，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对峙，直到江水缓缓开口。
“我答应你。”她说。
“我去读大学，你会过得更好。”她说。
想象中的话江水一句也没有听到，江崇云听完她说的后，上前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走，从坐上出租车到回家，江崇云没有说过一句话，手也始终没有放开她。
江崇云没有说是怎幺找到她的，江水也没有敢问。她意识到自己这回捅了大篓子，所以安静地坐在江崇云身边，任由他拉着自己。
咔哒一声，家门开了。江崇云一把把她拉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终于松开了手。江水感到一阵脱力，不过也为江崇云终于要爆发而有一些庆幸，他发完火，应该事情就结束了。
江崇云依然是像傻了一样盯着江水，江水本能地感到了恐惧，她从来没有在江崇云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是愤怒和窒息压抑久了，亟需一个爆发的窗口。
她准备提供一个，作为赎罪的机会。
“爸爸……”
然后，江崇云死死地吻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