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收留的水手

外婆送进县里的人民医院,那里没有高铁站,最快的方法是从申市开车过去。他们落在浦东机场,粱辀在T1航站楼找到租车公司,店里现车没几辆。粱辀选了辆凯迪拉克的SUV,工作人员拿着清单,一项一项检查,他很负责,从玻璃到车漆、轮胎,一项一项同粱辀说明。

纪月在边上耐着性子等着,看着看着,忍不住眉头簇在一起,粱辀拍了拍她的腰,轻声说,“快了快了。”他的声音是安抚也是承诺。

取了车直接上机场高速,纪月一上车便开始用手机查脑溢血的资料,而粱辀全程压着超速线开,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硬是开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探视,纪月就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她妈看到她来了,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把头移开。粱辀停完车上来的时候,看到她正靠在墙上,身上满是疲惫,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纪月看到他来了,便自然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她母亲看到粱辀来了,擡头开口说道,“粱辀你来了啊,外婆还没醒。”说着,便哽咽起来。

粱辀点点头,“我和纪月先去找一下医生。”

医生把CT插进灯箱里,拿着笔画了一个圈,“这些白色的都是血。”说完,他又画了个圈,“这里也是。”纪月第一次看到外婆的CT,她只看到一片一片的白色。“如果做开颅手术幺,”

医生还没说完,纪月迫不及待地问道,“会醒过来吗?”纪月盯着那一片片的白色,粱辀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做开颅手术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植物人了。”医生说着,去看病历,“老人家都85岁了,我不建议做手术了。”他擡头看了眼粱辀,“家属自己商量一下吧。”

粱辀轻轻地说了句,“麻烦了。”

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每一个等在门口的家属,像是约定好一样,每一个人都一言不发。纪月和粱辀站在楼梯间,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放轻音量。

粱辀帮她把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轻声说,“晚上转去市里的三甲医院吧。外婆的CT我发过去了,一会听听北京那边专家怎幺说。”

纪月点点头。

来的路上,粱辀和赵子健说了纪月外婆的事,他们上飞机前,收到赵子健的电话。他找了天坛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给梁辀推了那个主任的微信过来。然后,他又补了句,“北京太远做手术不方便,回头我找个申市的。”说着,他顿了顿,低下声,“小船儿,你忙你的,找医院这种事,就跟我说吧。”

粱辀“嗯”了一声,“我准备登机了。”他们下飞机的时候,看到微信验证已经通过了。

他把CT影像拍了照片,发了过去,“王主任,您好。我是赵子健的朋友粱辀,这是我外婆的脑CT,病人85岁,一只瞳孔涣散。”

过了一会,粱辀的微信有个语音通话进来,他看了眼纪月,纪月摇摇头,“你接吧,我不想接。”说完,她推开消防门,留下他一个人接电话。

粱辀看着她消失在门后面,自己的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他擡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接通通话。

“您好,王主任,对,我就是粱辀。”

“......”

纪月靠在墙上,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明明什幺都没想,也什幺都没做,泪水就自己从眼眶里溢出来,流下来。她看着紧紧关上的大门,像是想把门看穿,从而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嘴里轻轻地呢喃,“外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余光看到粱辀推开门向自己走来,她低下头,快速地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两下眼泪。

粱辀看到姑娘满脸泪痕,却悬悬而望的样子,心头也一酸,忍不住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在她殷切的期盼下,他吸了一下鼻子,却只能轻轻地摇摇头。

他看到纪月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垮了下来,泪水一点点涌上她的眼眶,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纪月在他怀里,终于哭了出来,双肩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眼泪沾湿在他的外套上,粱辀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他多想在此刻帮她分担痛苦和心碎,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安抚她,支撑她。

纪月一天没吃东西,粱辀带着她在医院对面的面馆坐下,他点了两碗牛肉面,不一会,面就上来了。纪月却一动不动,他伸手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放在她的面碗上,“纪月,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却一言不发,现在的纪月,是他从没看过消沉的样子。

粱辀叹了口气,继续轻声哄道,“你吃点东西,接下去还有很多事要考虑。”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幺突然戳中了纪月的心脏,她拿起筷子,挑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她吃得很快,可是吃着吃着,却开始泪流满面,泪水直接滴落在面汤上,像落进池底的石子。

粱辀看着她,下一秒,心也像被挤压在一起一样痛,眼眶跟着红了起来,他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吸了下鼻子,然后伸手想去抓纪月手里的筷子,“吃不下,就别吃了。”

纪月甩开他的手,又挑了一口面塞进嘴里,草草咀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好了,吃不下就算了。”他实在是不忍看下去。

可是纪月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此刻她像一只麻木的人偶,梁辀看着心疼极了,他又伸手想去拿她的碗,纪月捧起碗,避开他的手。

也许是刚才吃得太快,纪月一下咳了起来,嘴里还来不及吞下的面条,全部咳在碗里。她只能放下碗,侧过身子,弯下腰咳个不停,咳着咳着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她看到粱辀在她面前蹲下,背上是他轻轻地抚摸,两个人离的近,近到纪月一擡头便看到他眼眶也是红的,鼻头也有是红,眼睛里满是难过和担忧,下一秒,她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哭了出来。

刚才在医院走廊里,纪月是压抑着情绪的哭泣,现在她埋在粱辀肩头则是放声痛苦。

哭声引得店里的客人和老板纷纷侧目,可是粱辀却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永远只有面前这个姑娘。他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上,一边拍一边说,“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那一刻,他知道,全世界的事他都可以不关心,只担心她的喜怒哀乐。

只是,后来有一天她的喜怒哀乐终和自己无关了,那时任凭世界再喧嚣,他也觉得孤独。

“可能就这几天的时间了,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把。”医生的话,说得既直白又婉转,几天也不知道是几天,等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每一秒都像死刑宣告前的煎熬。

粱辀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两间房,拿了两张房卡来,一张给了岳母,另一张拿给纪月,看她摇摇头,他便说,“我在这守着,你回去睡醒了过来换我。”,纪月还是摇摇头。

于是,粱辀不再多说什幺,只是陪着她坐在走廊里,纪月靠在他的肩膀,她突然想起来,粱辀早上开车过来接她去机场,然后又从机场开到医院。不是在陪着她,便是在打电话,或是被医生护士叫去,这一天一刻都没停歇过。

后来,粱辀又找了宣武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看CT。电话打得曲折,他打给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然后再通过导师找到这位主任。只是,等来的结果,都差不多。

他握着纪月的手,低声说,“晚上转院去上海吧,我去联系车。”

纪月摇摇头,她看了眼监护室的门,声音有点颤抖,却意外的坚定,“算了,我知道,你找得肯定是中国最好的医生,他们都这幺说了。”她顿了顿,“我不想外婆再受苦了。”

粱辀没再说话,只是把她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手掌里。两个人左手无名指上都带着结婚对戒,金色的戒圈,一只是素面的,一只镶了一排钻,纪月低头看到它们交叠在一起,金属的冷漠此刻也被温暖了。

她知道,她是那个在生活里溺水的人,直到有一天被粱辀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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