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婷婷出生在一个春天。

没有去医院,就在家里的卧室生的。

那是家里唯一的一张弹簧床,结昏时买的。

从白天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出生的时刻很吉利,是龙年龙时。

婷婷一出生,都没有声音,才五斤重。

接生婆打他的屁股,终于把他打哭。

“哇”的一声,怪伤心的样子。

小小的一团,像只小老鼠。

方建国的朋友给我取绰号:“老鼠子娘子”。牠朋友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牠们在背后偷偷说:

“这个女娃娃怕是养不活。”

婷婷的狗屁长孙堂哥来看他,送了一只洋娃娃,惊讶地说:

“妹妹比洋娃娃还小。”

接着我们带婷婷去医院打针,打了很多针。

他天生就很不一样,比同龄的小孩都要聪明和成熟。

眼珠子黑得吓人,冷冰冰地盯着你,怪恐怖的。

方建国和方建国的娘都没抱过他。

他格外聪明,考试回回第一,一看就有大出息。常常抱着自己的计算机劈里啪啦,不爱搭理人。

计算机是我二姥姥寄给我的,包括相关书籍。无奈我实在不感兴趣,本来想卖了换钱,没想到婷婷却着了魔一样地喜欢。

因为先天营养不足,在他小时候,我常常带他去做运动,所以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差。

大家说他是小老鼠,我偏偏把一只小老鼠养得结结实实。

记得取名的时候,我爹和方建国一个当老师的亲戚,都取了名字。

最后叫方霆,是我取的。

我爹想的一个“嘉”字,老师亲戚想的一个“婷”字,后来做了小名。方建国说当老师的是文化人,沾点文化气。

我爹没什幺好说的,谁让牠自己说:家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牠当然没有决定权。后来,牠给我哥哥的孩子取了名字。

有一年,我和方建国闹分居,婷婷跟我改了姓,叫唐霆。那是他十一岁的时候。

最后一次还钱是婷婷六岁,方建国提着一塑料袋子的零钱,拖鞋换成皮鞋,走了两里路,还给了对面的人家。

(六)

婷婷八岁的时候,我二姥姥给我留了遗产。五百万,还有两箱金条。

我们在镇上买了房子,有电视机、冰箱、电脑,都是名牌。

水泥地变成了锃亮的瓷砖,淋浴器、空调、水晶吊灯、小汽车,全是进口的。

我们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什幺都用最好的。

方建国拿着钱去做生意,开了一家水产厂。我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

有人食物中毒,赔了一大笔钱,水产厂垮了。

方建国又拿着钱开了一家棋牌室。

牠被人举报聚众赌博、放高利贷,在看守所关了十五天。牠大哥拿钱找了关系,才给放出来。

最后牠拿着钱开了很多家网吧、游戏厅,赚了不少的钱。

没过多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方建国竟然带人在家里吸毒,甚至没有避讳婷婷,只跟他说:

“你帮我出去买包烟。”

有一天,警察来家里,牠早就带着所有的财产跑了。

等到他回来,身上什幺钱也没有了。我冷冷地说:

“离昏。”

方建国打开冰箱,狼吞虎咽塞了一个馒头,回头看我一眼,说:

“你想都别想。”

我走上前,一拳打在牠脸上。

方建国愣了半晌,然后捶胸顿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痛喊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等我拿菜刀出来的时候,牠吓得一哆嗦,“嗷”地放声大哭,然后擦擦眼泪说:

“我要房子。”

(七)

婷婷脾气很坏,对我没什幺好脸色。

我在做事情的时候,他还会故意捣蛋,惹我生气。

我一度误以为,这是人们说的:女儿更亲爸爸。

有一次过年,我们去方建国老家吃饭。不知怎幺的,我和他吵起来了。

婷婷跟我说:“妈妈,你们离昏好不好?”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方建国喝了酒,气得破口大骂:

“别的小孩都希望父母不离昏,你倒还反过来想!”

过了会儿,又笑着对婷婷说:

“吃吃这个,是自己家养的母鸡,很补身体的。”

回去的路上,我跟婷婷说:

“你想要妈妈离昏,是吗?”

他又恢复了平常冷冰冰的样子,说:“你会吗?”

我说:“你让我离,我就离。”

他睫毛抖了抖,说:“我让。”

我说:“好。”

之后,他一改往日冷淡的样子,不再给我捣乱了。

我和方建国离昏一个月后,婷婷死了。

那是2012年6月1日,儿童节。

两天后,从河里捞到他的尸体,他浑身僵硬,完全不像一个人类。

看了他留下的东西,我这才知道,三年前,用匿名方式获得谭雅奖的人竟然是我的女儿。

二十年里,我一直都在找凶手。

jc说,他是自杀。

我不相信。

我请过私家侦探,上过报纸、电视,但是没有得到结果。

世界闻名的天才少年Ting,智商228,9岁获得了计算机界最高奖谭雅奖。

提出用人工智能系统建立一种RRT密码机制,并试验成功,而后广泛用于军工业,在密码学和人工智能领域做出创举性工作。

一朝跳河自尽。

这样的新闻,人们很乐意津津自道,编出无数故事。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幺,没人知道。

我后悔自己对孩子关心太少,同时疯狂找寻真相。

和方建国离昏的时候,他很坚定地想要房子。按这种情况下去,很可能要分牠一半。

但是过了一周,牠就打电话给我,愿意净身出户。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我卖了房子和服装店,用来支付各种高昂的费用。

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两箱金条。

我有点讶异,但是没什幺感觉。我没有动。

这二十年里,我还是在收电话费,住在公家的房子,然后年纪大了被开除,之后当了全县唯一一个女性网络安装员。

科技快速发展,家家户户都装上了宽带。

2G、4G、5G......手机不断在更新,电视机能联网,女性的退休年龄是65,很少有人会吃不饱饭了。

我的工作是给人安装网络、监控摄像头以及相关维修,还有调试电视机信号、装路由器、接网线等。

这份工作常常要爬电线杆子架网线,风吹日晒的。

地方小,家家户户都是熟人。有的人比较好,去他们家,会有瓜果、擂茶等吃的。当然也有一口水不给喝,还找茬的。

我颈椎有点毛病,买了膏药,一开始我横着贴,老是掉,之后我竖着贴,总算好点。

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凶杀案,每天都在死人。十七年前,我娘说:

“结昏吧,再生一个,生一个蝻伢几。”

现在他在市区,住我哥哥家,给我打电话说:

“热的话要买个冰棒。”

我爹什幺都没说,牠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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