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下课之后,我搬东西到唐霆身边。
原本和唐霆坐的是一个圆脸蛋的女孩子,他见我过来,不高兴地说:
“你着什幺急啊......喂,你为什幺要跟我们老大坐,是不是想勾搭他。你该不会是为了他转学吧。”
听了这样的话,我简直要笑掉大牙。
我想勾搭我的亲生女儿?
我笑笑不语,把东西放课桌上。
圆脸蛋女生说:“喂,你叫尹双是吧。我要是不搬,你能怎幺样?”
我淡淡说:“那我就把你的书扔下楼。”
他瞪大眼睛说:“你是疯子吗?”
我说:“你可以试试。”
有人小小声说:“哇,他们为了争夺唐霆,要打起来了......”
抱歉,我必须要在我女儿身边守护,其它人的感受,我顾不了那幺多了。
圆脸蛋女孩气恼地站了会儿,把东西搬走了。
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等着吧,别以为你在他身边是好事。”
我坐在婷婷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皱眉。
我伸手挡住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块阴影,他这才舒展眉头。
这是一场梦吗?
我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头发。
教室前面有台饮水机,有位学生接水回来,看到这一幕,一口水喷在旁边同学身上。
那同学骂道:“我去,张子凌你长眼睛了吗?”
张子凌狂戳他:“你看啊,快看啊。”
那同学转头看来,也睁大眼睛道:
“头号大花痴,出现了......”
我转头瞪去,他们连忙转头:
“这个天花板挺干净的。”
“是啊是啊,地板也干净......战斗力很强啊......”
婷婷忽然睁开眼睛,阳光从我的背后透过,照进他的眼睛里。
他双眼迷蒙,恍惚地看着我,蹭了蹭我的手,然后喃喃道:“妈妈......幻觉......”
接着又闭眼睡去。
听到这话,我几乎要落泪。
是妈妈,妈妈来了,不是幻觉啊。
有多久没听到女儿叫我妈妈了?日日夜夜,梦转几回,我盼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让我这时候死了,我也心甘了。
不,我不能死,我要守护着女儿好好活下去。
我忍住泪水,颤抖着手,为他挡住阳光。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在其它人眼里,就传成了:
“那位新同学好可怜,被强迫给唐霆遮光,手都麻了也不敢放下,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一只夏虫飞到婷婷的脸上,我小心伸出手,想把虫子赶走。
“干什幺。”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唐霆擡头,冷冷地看着我,一脸戒备。
我说:“你醒啦,一只虫子。”
听了这话,他才松开我的手,拿出二十块钱,塞我手里,懒懒地说:
“新同学,帮我买点吃的,谢了。”
说完,趴在桌子上继续睡了。
“第一天就欺负新同学,唐霆实在太过分了,听说新同学的妈妈是警察!而且还是领导。”蝻生们很嫉妒地说:“有那个小子好受的了。”
“哇,唐霆好帅啊。因为唐霆抢了你们的校草之位,还受那幺多女生欢迎,所以你们很难受吧。”一个女生不屑地说。
“你们蝻的不要疾度了,唐霆根本不是靠脸好吧,人家成绩好、会打篮球,简直完美!”
“就是,上次还说女生不擅长数学,结果呢?”
蝻生恼羞成怒地说:“还不是因为题目太难了。”
“是很难,但是唐霆还是满分欸。”
“我支持新同学把唐霆KO下来,他实在太嚣张了。”蝻生愤愤不平道。
“被人使唤,应该很不好受吧。怎幺那个新同学还一脸享受的样子。”
我根本不管在叽叽喳喳的人,拿着钱跑出了教室。
终于能给孩子做点事情,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荣幸。还是作业太少了,他们才能这幺八卦。
刚下教学楼,上课铃就响了。
操场上散养的“羊”群们乌拉乌拉全冲进教室。
我却一点也不着急,在小卖部转来转去。
欸,这个锅巴零食后来都没见过了,这种薯片以前原来还有西瓜口味,这个果冻很好吃......
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回到教室。
“报告!”
正在上课的是一个穿polo衫的中年蝻老师,牠板着脸说:
“上了大半节课了才来,你干什幺去了?”
我还没说话,这帮孩子就抢着给我回答:
“他是新同学!”
蝻老师说:“新同学,之前也读过书吧,应该知道上课不能迟到,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以了。”
我说:“好的。”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进来。
看到我手里的食物,蝻老师紧皱眉头:“这是前世饿死鬼投胎吗?这年头女生比蝻生还吃得多,真是怪事。虽然能吃是福,吃成饭桶也不好吧。”
众人哈哈大笑。
唐霆突然踹了一脚桌子,顿时鸦雀无声。
有个女生小声说:“吃得多怎幺了,又不花你的钱。”
蝻老师脸色一黑,假装没听到,转开话题了。
回到座位,唐霆脸色不太好,说:“多少钱,我给你。”
我说:“我怕你不够吃,所以买了很多。这是你的二十块钱,还给你。”
唐霆奇怪地看着我,说:“什幺意思。”
我说:“我不要你的钱,这是请你的。”
唐霆打开袋子,挑了几包:
“刚好二十,其它的你自己吃吧。”
我着急地说:“都是给你的。”
唐霆:“你给我干什幺?”
我说:“给你吃。”
唐霆深深地看我一眼,说:
“新同学,挺会做人啊。好吧,那我把钱补给你。”
我心想,反正也是我给他的钱,他非要给我那也可以。
“多少。”
“两百六十二块五,呃,两百六十就可以了。”
“两百七,不用找了。”
我接过钱,把零食给他。他放在脚下,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婷婷怎幺老是上课睡觉?是睡眠不足吗?
带着对女儿的关心,我凑过去说:
“唐霆同学,你怎幺白天一直在睡觉啊。”
他没说话。
我说:“是睡眠不足吗?还是失眠?有多久了?需不需要看医生?还是晚上遇到什幺事情?是床不舒服吗......”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把后脑勺对着我,继续睡觉。
我叹口气,说:“唐霆同学,你有什幺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如果不想说,可以和你妈妈说......比如,平常有没有欺负你什幺的......”
正当我叽叽喳喳的时候,一根粉笔正中我的眉心。
我吃痛捂住额头道:
“哎哟!”
蝻老师看了一眼花名册,说:
“新同学,叫尹双是吧。你不好好听课,叽叽咕咕什幺呢。是我说的你都懂了吗?”
我很生气地说:“你打我额头干什幺,还有没有一点点尊老之心了。”
我听到我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噗——”
呃,我忘了我现在不是个六旬老人了。
同学们都惊讶地看着我:这人竟然敢和老师顶嘴,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有,“尊老”是什幺意思,不应该是“爱幼”吗?
蝻老师:“让你多读书,你非要去喂猪,连词语都用错。”
我心想:“我才没有用错。”
蝻老师:“你这眼神什幺意思,不服气啊。好,ppt上的诗,你给大家朗读一遍。”
朗读就朗读,有什幺了不起。好歹我也是个高中毕业的人。
我清清嗓子,读道:
“《天净沙·秋思》,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很简单啊,但是我一开口,大家就哈哈大笑。
因为我的普通话不够标准。平常都是说方言,上课的时候要说普通话。但我们小时候并没有推广普通话,长大后再说也是塑料味的了。
比如“枯藤”我说的“枯灯”,“流水”我说的“流许”。
蝻老师道:“这位同学乡音有点重,平常要自己练一下普通话。”
我点头。六十岁的人了,脸皮厚到无敌。
牠继续说:“像这样的曲,就是好东西。”
一个声音说:“屁的好东西。”
蝻老师说:“谁说的?”
唐霆说:“*子,能写什幺好东西。”
蝻老师咬牙说:“哦?那你说,什幺才是好东西。”
唐霆用慵懒的语调念道:
“《对酒》,秋瑾
不惜千金买宝刀,
貂裘换酒也堪豪。
一腔热血勤珍重,
洒去犹能化碧涛。”
他的声音本就明朗,懒懒念出来带点沙哑,简直太好听了。
我很大声地鼓掌说:
“好诗!这是秋瑾写的一首七言绝句。前两句写不惜用“千金”和“貂裘”换取宝刀和酒;后两句表达了诗人对革命的一腔热血,就算把它抛洒出去也会化作碧绿的波涛。诗人的挚友吴芝瑛在《记秋女侠遗事》中就提到,秋瑾在留学时曾购一宝刀。聚会时,秋瑾拿出宝刀给朋友看,他本就是练武之人,大家喝完酒,他便拨刀起舞唱歌,吴芝瑛也让女儿用风琴伴奏。这首诗便是缘此而作,读来充满了豪情壮志和英雌气概,真是一首好诗!比起学‘断肠’的诗,我更想学这样有力量的诗。”
我说得飞快,蝻老师都愣住了。
唐霆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地看着我。
我心想:“只要我女儿说的,我就赞成。”
蝻老师自然怒了,把苗头对准了唐霆:
“别以为你是第一名我就不敢罚你。你在课堂上说脏话,违反了课堂纪律,下去跑十圈吧。”
唐霆哼了一声,正要动身。
我抢先站起来说:“等一下。”
蝻老师说:“什幺意思,你们要革命吗?”
我说:“老师,唐霆同学身体不好,我来代替他跑吧。”
蝻老师气笑了,说:
“好啊,你要代替他是吧,那你去吧。”
唐霆说:“用不......”
我二话不说就跑到操场,开始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