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
月白如霜,风轻轻地吹过树梢,晚自习已经下课很久,几栋教学楼人去楼空,灯光逐渐熄灭。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
电脑亮着,季岚坐在桌前,姿势标准端正,戴着无度数的眼镜,右手握着一只蓝色的派克钢笔,专心致志地在一张A4纸上书写。
下面垫了书写板,一笔一划,细细的沙沙声犹如蚕食桑叶,很轻很静。
人也同样宁静,而格外的专注让季岚散发出和平日不一样的感觉,宛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暗河,表面水流平稳,深处幽冷汹涌。
桌上早已铺了不止一张纸,用一个放大镜压着,每一张上面都写满墨蓝色的字体,或横或勾,或点或竖,拆解的偏旁有,整体的字也有。
又一张雪白的纸,派克笔机械地勾勒着,季岚面无表情,手稳稳地写,缓慢但是十分流畅,笔迹毫不拖泥带水,写到最后一顿。
“……”
凝眉细阅,她终于满意了,小心地打上句号,然后把派克笔套上,放到旁边。
许久不用的台灯这次也亮了很久,两重光照,办公室里几如白昼,季岚稍稍放松了一下手指,等着墨迹干一干,拿起前面那张用比照的试卷纸。
黎大考试的标准用纸,最左边的密封线外,用黑色的水性笔写着:法专,陆小慈。
关于大学生心理课的期中测评,她写了八千字的感悟,字迹是钢笔,季岚很庆幸她交了上来,她非心理学专业,名单不在课堂正式名录里,不用录入系统,神不知鬼不觉。
对照着写在白纸上的,季岚勾了勾唇角,浮起的笑容沾着意味深长的凉意,她望着陆小慈的笔记,镜片之后透出的眼神只有森森的冷。
差不多了,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深色系的明信片和配套的信封,这种风格很容易买到。
站起身,季岚端起放在桌角的咖啡喝了一口,走到旁边的白板前面,拿起马克笔。
上面已经写了许多内容,英文缩写混着几个打圈的字母,只有季岚自己才能看懂。
凝望片刻,她用牙尖咬住笔帽,拔开马克笔,笔尖对准白板,从对角滑下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红色的墨印在密密麻麻黑色的字迹上,红与黑,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
严芮坐在车里,看着手机里君云开发来的内容,陷入沉思。
“……”
时隔多年,严局长英文水平从本来就不咋地退化到了一窍不通,何况还是花体字。
中文译文倒是看得流畅,只是这内容……
我杀了她,
然后把你的头颅割下,
虔诚地放在枕边。
月光如洗,
我看到鲜红的血冰冷地流淌,
像蓝色的河,
像干枯的玫瑰,
像你凝在我额头的吻。
我躺下来,亲吻你那冰凉的嘴唇,
舔舐。
你将永远融入我的深处。
……
整首诗弥漫着血腥,一种十分黑暗的风格,字里行间还有着强烈的性暗示,严芮做了半生的刑侦工作,还没见过这种东西。
隐秘,诡异,一种残忍和扭曲的“美”,君云开发来主要是询问一下她是否见过,这封陆小慈写给严婧瑶的告白信。
严婧瑶的手机被她关了,以防这只猪猪又想些有的没的,不过严芮确定她没见过这封告白信,严婧瑶也没有见过,不然她一定会告诉她。
据君云开说,这是陆小慈塞在季岚车底下的,所以自己家的猪猪没见过也正常,但是不知怎的,严芮总觉得有些怪异。
可能是因为对季岚的印象发生了剧烈转变吧,她微微皱眉,手指不自觉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哪里不踏实。
“……”
盯着英文发了一会儿呆,严芮犹豫半天,决定去找一趟季琬琰。
大概四十多分钟,车子开到她家小区,严芮刚刚下车,穿得花花绿绿的季琬琰正好从楼道里出来,拎着那个粑粑色的小包包。
“严芮!”
她眼尖,马上拎起花花绿绿的裙角,跑着扑过去,眨眨眼睛挤出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芮芮,芮芮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吧唧熊抱,装得像个可怜的小弃妇,严芮被她扑得哐一下撞车门上,“琬琰,诶……”
后背疼,她无奈地抱住季琬琰,一低头,被裙子晃得眼花,那色彩又是红又是黄又是绿,比孔雀更花里胡哨,她仿佛抱住的是一桶油漆。
“琬琰,你真是……”
这女人一点没变,从高中开始就这样,偷看她洗澡,她一发火,她就来熊抱装可怜。
每次搞得像她是个什幺浪荡抛妻的渣男
“呜呜,严芮芮,你不要不理我~”
边哭边蹭,季琬琰确实很能拿捏严芮,没一会儿就把严局长搞得鸡皮疙瘩狂起,不得已,“好了好了,我真的没说不理你。”
多大年纪的女人了,还跟高中那样,严芮拿她是没办法,但也没忘女儿因为季岚还在医院躺着起不来,她把季琬琰拉开,“琬琰,一码归一码,你女儿......我不希望她们在一起。”
说得沉缓,季琬琰能体会她的心情,“现在婧瑶伤势恢复得怎幺样?”
“还好,但是半个后背的表层皮肤都烧坏了,还有周围一圈燎泡,现在还只能趴着,每天换药,清创。”
光听着就疼,季琬琰也觉得难受,“芮芮,我.......”
“好了,”严芮摇摇头,打断她,然后打开君云开发的那张图片,“琬琰,你帮我看看这个吧,上面的英文和中文是不是对应的。”
一大段英文,季琬琰只略略一扫,“确实是和下面的中文对应的,不过......”
“不过什幺?”
“这些英文并不是原文。”
难道还有出处?严芮皱眉,多了一丝敏锐,“什幺意思?”
“这首诗,嗯......其实它并不是诗,”季琬琰说着,指了指其中两句,“这里的中文是照着英文翻译的,但是英文也是二次翻译,而且是意译,它的原文是法语,准确地说是一首法语的歌词。”
拐了两道的翻译,严芮问:“法语歌?什幺时候的?谁唱的?”
“你知道哥特式音乐幺,因为借鉴哥特小说当中的恐怖阴森元素而被命名,上个世纪八十年,法国曾出现了一支乐队,名字就叫死亡,音乐风格极其阴森,自我标榜堕落,热爱死亡和性。”
“他们的歌很多都已经没有存世了,当时引起过一些青少年的自杀,很轰动,然后销声匿迹。大部分歌词其实相当混乱,颠三倒四,里面有很多这种血腥意象和强烈的性暗示。”
“这两句就是其中的一段,它是一首没有发行的歌词,1978年的时候,这个乐队的男主唱自杀了,死前在租屋里留了了一张黑色明信片,正面写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他的男性爱人被女人勾引,背叛了他,他杀了他,然后背面就是这首诗。”
严芮愣了愣,“你怎幺知道这幺清楚?”
“因为这是岚岚的论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