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挤在砖石结构的走廊和卧室中密密麻麻的冥土教徒。海茵茨神情自若,缓缓开口。
「我记得约见的是教主的,你们又是谁?」
「我们当然是来保护教主的,谁知道你们狄伦会刷什幺花样」
为首的男人五大三粗,侧了侧身,从中走出一个威严老人「我一般不出庄园,我到这里给足了你面子,那幺我要的文件可以给我了幺?」
「当然了,只是你们的人从这里一直排到我的葡萄架,阵仗未免太大了。你们在害怕什幺?」海茵茨始终神情悠然仿佛将一切喧嚣都抛在脑后,安静地宛如置身事外。
「怕?开玩笑,我们只是担心教主大人的年事已高的身体状况」男人把教主护在身后,像一只看门犬呲牙咧嘴着。
「哦?那真是感人肺腑。伊朗少校的武器信息就在这个U盘里」他无视手舞足蹈的男人而是把U盘扔给了后面的教主。海因茨手指放在下巴上歪头,显得天真烂漫。
「只是…西西里岛的检察官—罗耶夫大人,你说政府何必大费周章的创立什幺教派呀?直接拿回这片土地的控制权不好吗?」他嗓音轻缓,但将重要信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下一秒,他像是想通了什幺一般,微微笑着继续说「啊,难道说政府既不想对负难民负责,反而利用他们的愤怒,灭掉这里的黑手党?」
这话一出,引得教徒们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为首的那个男人显然被他的话说得为之一怔「别听这个人胡说!教主大人可是我们的领袖,领袖怎幺可能是……政府的走狗?」
「诸位!」教主看着身后教徒们忽然面色一变,变得极其严肃,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了起来「现在各位都不同以往了。脱离了无知的泥沼和阴冷的牢笼。你们和那群只知道享乐的乌合之众不同,你们现在所处的是真正的世界。请记住我们在此的目的,以及各位的重要性。恶魔的谗言只会把我们拖入深渊,只有我,才能够带领各位活下去,活得更好」
「可是这个男人说你是检察官!还说出了你的名字……」底下一个声音特别突出。
海茵茨淡然地看着罗耶夫像是背书那样,说着的难民们听不懂的瑰丽宏愿。但人群只听懂了教主是政府的走狗这一句。
生活苦难的人抱团取暖,活下去的前提就是掠夺群体外的其他人。坚信自己一方才是正义,被洗脑,无法听见其他声音。服从权威,从众者只有一种思想,一个信条,一个人神。
在这里几年里海茵茨看到太多悲剧的发生,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救再多的难民去教堂也没有用。
人,下意识会把一切责任归咎于他人,而寻求庇护抱团取暖。但又不会选择反抗,只要与自己无关,就绝不为他人出头,只要活着有口饭吃就好。
于是教堂变成了第二个冥土。
与哥哥的悲天悯人不同,他接受不了人性的丑恶,于是选择了和海德里希不同的道路。不再选择任何一方庇护,打造了只属于他的海边酒庄。
他什幺都做不到。
但,要说最后还能为这个饱含着会议的小镇做什幺的话,可能就是和这些人一起下地狱了吧?反正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作为警示也好,作为恐怖袭击也罢。
如果死去的人能伤害到还活着的人,那就说明活人还能为他们感觉得到心痛。有痛感就说明好歹神经系统还在正常工作。
而不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明月当窗,夜色如画。海风中淡淡袭来凉意意味着场繁华盛夏的落幕。微微吹拂的风里在他冷漠的脸上带去了最后一缕哀愁。海茵茨向后退了几步,来到办公桌前,抚摸一个显眼的百合花雕塑,然后轻轻转动。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意他的这些行为,直到人群感觉到地动天摇,躁动起来。
「别吵了,快跑!是地震!!!」
铺天盖地的惊恐尖叫围绕着海茵茨,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试图逃离的人群。力气大的男人踩踏着柔弱的女人和老人冲向楼梯,方才还处于漩涡中央的的教主被人群推搡至队尾,无人理睬,只好拄着拐杖踉踉跄跄跟着人跑。
「轰隆」
楼梯从中间断裂开来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巨响,一瞬间滚滚浓烟如铺天盖地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
猩红色的火焰妖艳绽放,仿佛朵朵彼岸花争奇斗艳。爆炸声不绝于耳,成片的房屋接连不断地坍塌,碎裂的房梁如同流星雨纷纷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仓皇逃窜的人群,
也砸向海茵茨。
他像个局外人。
即使双眼被熏得睁不开,即使呼吸都快要停止,但他感觉到只有无与伦比的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像是浮与飘荡的雾气中,连接天地,时而薄如轻纱,时而浓重如尘土。
在走马灯里看到了从小到大的经历。
场景里尽是路边的发霉面包,满是洞的汗衫,布满伤痕的身体,还有……哥哥在至暗之刻对他露出的笑容……灿如烈阳。
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在得知他的死后会难过呢?曾经他们靠彼此支撑着不能没有对方,可自从哥哥从地狱尽头回来后,就变了。
他说他记得,但是以一种诉说旁人故事那样说着他们儿时的点滴,一丝感情的起伏都没有……
海因茨知道,海德里希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意识越来越远。
狄伦的夏天风仍旧是温柔,所以野百合才会繁茂生长。
那天他拿着一束百合花束在墓地外徘徊,有略硬的花梗陷入手心的触感。远远看到哥哥扔掉铲子,跪在墓边放肆哭泣。一旁的修打着伞自始至终沉默站立,那个原本坚毅的背影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孤寂和脆弱。
在那一刻,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无论爱还是恨,这个女人彻底离开了。已经迟到太久的痛苦突然从心底破土而出,如荆棘密密麻麻地捆绑心脏,每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柔软的心脏里。
『主啊,在呼吸和身体停止工作后,若意识还能运转……请让那份意识永远停留在莉莉丝还活着的时候。不要让我回忆起她曾经死去过,我曾经伤害过她……』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海茵茨虔诚地在心里祈祷着。
烟雾中散发着迷蒙的火光,海茵茨用尽力气,最后擡眼向女人画像望去。画框被地狱火吞噬笼罩,盛开出妖艳的洁白卡萨布兰卡。
心跳变慢,呼吸远去。
一阵狂风吹散了雾气。从黑暗中里面走出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她挥动着比身体大两倍的翅膀。一步步坚定地走向海茵茨,拉住他的衣领怒吼道「要死也不能是今天!」
莉莉丝来迎接他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地狱也没那幺可怕?
听到这个声音,海茵茨还疑惑这个恶魔到底是不是莉莉丝的时候,下一秒,整个人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他猛然惊醒,一边咳嗽一边下意识挣扎。因为这实在是……比就这样死掉还要羞耻。
「莉莉丝?放,放我下来……」
「你这小孩,性格怎幺倔成这个样子?」
莉莉丝过大的尖锐利爪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和腰部,跃出阳台后腾空而起。
远方蔚蓝的海洋越来越远,森林之上青山映着绿树,苍翠欲滴,萤火虫像是感应到了什幺重新聚起来连成银河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片,指引道路。
海茵茨看出去的东西忽然有了残影,模糊成一片。眼泪不自觉得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哭的像个孩子。他第一次展现出少年独有的柔弱,偌大的悲伤塞满了他。
「我做了这些事你一定恨透我了……为什幺……还要救我……」
「为什幺?因为你属于我」
「不是……家人幺?」
「额,也是啦,乖,不要乱动,我要一鼓作气飞到教堂」
看得出莉莉丝飞得很勉强,与其说是飞行不如更像是一只在空中断了线的风筝,忽上忽下。
但不知为何,海茵茨却觉得很安心。
那些被忽视的幸福,被抛弃的自艾自怜,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底的幽暗烟消云散。或许只有当失去,才会珍惜。身边垂手可及的东西,稀松平常的东西,阳光空气,家人陪伴,那就是幸福原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