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纸塞在鼻孔里的女孩没有她内心想象的狼狈,反而有些娇憨可爱,不过许京寒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绝美浓颜,手指快速滑动,在手机上熟练输入女孩的身份证号,约了个下午的耳鼻喉专家号。
许京寒很怕,怕是车祸时的撞击,导致顾梨安重生后身体出现了连锁反应。这种恐惧就像刚刚出车祸的瞬间,一想到女人可能会受伤甚至一睡不醒,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大脑放弃求生的本能,化为肉盾将人死死护在怀里。
挤压的内脏,碎裂的脊骨,满是玻璃渣的后颈与手臂,在顾梨安身上撑起一把破碎的伞,却遮不住风雨。
滴答,滴答。
血液落在了看得见毛细血管的眼皮之上,像胶水,将女人浓密的上睫毛与下睫毛粘在一起。许京寒忍着痛,想要询问也企图安慰,但张嘴之后,不仅没有发出声音,反而涌出了更粘稠的血块,弄脏了那瑟缩苍白的小脸。
他看着她在自己身下,从剧烈颤抖到呼吸微弱,晕厥之后慢慢失去了鼻息。汽油燃烧着男人的肌肤,他却死死不肯闭眼,撑着那一口气不停想要张嘴将身下之人叫醒,薄唇无声地祈求:
——快醒醒,安安。
可耳朵里最后听到的只有爆破与轰鸣。
宿舍里,一个坐在沙发上用圆润粉嫩的脚趾在地毯上扣着魔仙堡,一个斜靠在卫生间洗手台,皱着眉将手机近乎捏碎。
显然不在同一个频道。
要不然她还是先溜吧。
顾梨安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刚想给管家打电话,许京寒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不知道为什幺,顾梨安能够敏感察觉到男人周遭的气压很低。
还没来得及探究那眉眼之间的乌云,顾梨安突然全身僵直,就像小动物遇见过于强劲的天敌,无法逃跑,只能装死,只因为她听见那些许清稚的声音里突破防线的亲昵:
“安安,下午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现在先吃点东西,想吃什幺?”
似乎是被女孩流鼻血这件事吓得不轻,许京寒不再想与女孩玩什幺躲猫猫的游戏,强迫自欺欺人的鸵鸟擡起头。他熟悉自然地唤着安安,拿起手机切到外卖软件,举到了女孩的面前。
耳朵自动过滤掉医院和外卖,只剩下男人薄唇里吐露出的“安安”二字。顾梨安的脚趾瞬间冰冻三尺,一句之寒。扣城堡的心情都没了,脑子里全是千千万万只土拨鼠在尖叫,无法接收自己在许京寒面前掉马的现状。
她磕磕巴巴,心里还留着微弱的希望,前言不搭后语地转移话题:
“哈哈…许同学…不用了,你人真好…但待会衣服干了,我就该回家…了。”
可许京寒偏偏不接这张好人卡,直接挑破两人之间那一层薄纱。
“安安,我听见你跟爸打电话了。”
离婚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许京寒,还是习惯叫顾叔“爸”,有那幺一霎那,连顾梨安都忘记了两人已经是前夫前妻的关系,直到对方的声音将她拉坠回警笛声中,汽油味里。
“我怕车祸有什幺副作用,去检查一下吧,听话,安安。”
安安,不过两个字,可那人的语气一如当初,清冷的尾音后隐隐带着一丝缱绻,让人会忍不住产生一些不该产生的错觉,那些错觉让顾梨安一点一点偏离轨道,一步一步与彗星相撞。
顾梨安张嘴,又沉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脑子里闪过那些疼痛的天旋地转,将一些不该出现的粉色泡泡全部戳破。
是啊,车祸,民政局出来后这个无情的男人非要去赶飞机,才让她跟着嗝屁,就算送了她复活甲,也足够可恶。
她才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但顾梨安不愿意承认的是,内心深处的不爽并不是源于那场意外,而是她预料到的“反应”,人如其名的冷漠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期待。
明明是七年的婚姻,男人不闻不问就签了字,出了民政局后,那颗所谓“经商天才,商业神话”的脑子里也依旧只有工作,显然从头到尾,根本不把她的七年放在眼里。
她的七年,逐渐偏离,逐渐不受控制的七年。
不想哭,却觉得两颊和眼睛都很酸涩,似乎吸入了一整杯刚刚榨出来的柠檬汁,口腔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皱缩,拉扯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神经,才会逼得她呛出眼泪。
十七岁的女孩垂眸,不肯看将手机递给她的男孩。她学着男人风尘仆仆赶来时的冷漠表情,但眼泪却啪嗒啪嗒落在有些发抖的手背,拍打在浅紫色的血管上:
“许京寒,我不想再出车祸。所以就当我们从不认识,正好矫正我们错误的人生。”
十八岁的少年,看着坐在沙发上低头的女孩,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滚烫的泪水,每一滴泪都能滴穿他掌心里的血肉。
一如既往,许京寒低声说:“好。”
那一个好字,穿透在女孩的耳朵里,不断回响,像把凿子,戳烂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
那人在民政局签字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好字。
对许京寒而言,离婚可不算好事吗?
放完狠话的顾梨安,此刻不仅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眼前像挂了一层雨帘,视线越来越模糊,似乎什幺也看不见了。
许京寒不明白,他明明在哄女孩别哭,对方为什幺突然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