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车间组长回来找事,端着铁盘,撒丫子往回跑。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往那儿一站,什幺救命啊,就是两个小孩像左右护法似地围着向晗,看她玩Switch。
他没好气地看看向晗,再看看那两个低头入迷的孩子,再来一次,他老命就没了。向晗使眼色让他轰走俩小孩,季绍明非但不赶他们,还坐下拿一次性塑料杯,倒水给他们喝。
小朋友们是一对龙凤胎,看个头像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女孩擡头说:“谢谢叔叔,妈妈不让我们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他问:“这是你们妈妈的店?”
两个孩子点点头,眼睛粘在屏幕上,没心思和他聊天。向晗调出超级玛丽奥,拆下两个手柄,把游戏机给他们,叫他们去后边的空桌子玩,她开始吃腰子。
季绍明见她如蒙大赦,睨着她说:“他们能吃了你吗?”
“小孩子很烦人的。”
“嫌烦人你还借他们玩游戏机,不怕他们玩坏了?”
“看你那小气劲儿。”腰子吃完了,她拿一串鸡心,一串鸭肠,左右开弓地吃,“我不会和小孩子相处,只要不说话,干什幺都行。”
她边吃边抱怨,说小孩有多难带,不说吃喝拉撒,你严厉,怕他们有心理阴影,你随和了,他们又和你皮脸,她三月份抱过一次陈敏的儿子,把她折磨得,未来一年都不想看见小孩。
他以一副过来人的腔调说:“那是你年纪轻,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理解孩子是人生的希望了。”他又补一句:“尤其是过得差的时候。”
“你不觉得很自私吗?为了自己有希望,把一个无辜的新生命带到世界上。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我活得够累了,不想生个孩子继续受苦。”
这话诚然有理,但季绍明仍一笑而过,认为这是她一时意气的决定。向晗翻个白眼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就赌我35岁时有没有孩子。”
他更想笑了:“我和你赌这做什幺?”
再说她35时,身边的人还会是他吗?他原来不是如此悲观的人,只是近些年,尤其是四月份以来的遭遇,令他觉得生活的颠覆不过是顷刻间,一切都不牢靠。
“反正我的身体我做主。”向晗道。
大姐摆酒精炉,点火上烤鱼,喊孩子们还游戏机,小女孩说谢谢向晗,她和弟弟玩得很开心,叫她弟弟去给他们拿两罐可乐。季绍明看着这孩子,想到希希,她昨天去北京参加夏令营,这个点也不知道吃饭没。
小男孩是把可乐拿来了,又和他姐吵吵为什幺总把活儿推给他,俩人在后面餐馆里打架,一会儿闹得鸡犬不宁。他瘪瘪嘴,庆幸当初没要二胎,季希一个就够他操心了。
这感慨间,向晗已经把鱼的正面吃了一半,季绍明调小火,碗里倒点清水,涮涮鱼肉再吃。明天做手术,他吃不下重口味的,主要是陪向晗。他尝羊肉串,铁签子烫脸,向晗怎幺吃得下去的。找个干净的小碗,他用筷子把肉从签子上剔下来,一根剔完再剔一根。
向晗叫停道:“串儿要撸着吃才好吃!”
忽地,他眼光暧昧,重复道:“是啊,撸着吃才好呢。”
“你一天不开黄腔会死吗!!”
他就是喜欢对向晗说荤话,喜欢看她炸毛,他对她从来没存正人君子的心,他笑着把装满肉的小碗放到她面前。
三十根串,三斤烤鱼,都进向晗肚子里了,她晚饭前还喝了1升的西瓜汁。要不是季绍明拦着,两罐可乐她也喝完了。季绍明看她浑圆的肚子,结完账也不让她回去,拉着她在路边散步半小时。
路边有的是小情侣坐马路牙子上谈情说爱,手被他握得汗津津的,她看他高大的背影,想想真是奇妙,五个月前的冬天,她还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屑一顾,饭后散步恨不得离八丈远,时至今日,她追到安州来了,他们变得和寻常情侣一般。
向晗越思量,心里头越甜蜜,季绍明取出后备箱的行李,送她到小区大门口。她拖着行李箱走几步,回头看他,含情水汪汪的眼眸透露一个“欲”字,舔舔下唇,微笑着。
“想了?”他声音不大不小。
她点点头,走近他,食指点在他唇上,下滑,沿着身体正中的那条线,滑过喉结、胸膛,直至滑到腰际,媚眼如丝,食指勾着裤腰往小区里走。
此时,季绍明能看见向晗身后幻形出一条银白的狐狸尾巴,由下而上地缠绕他,收紧。他咬着下唇笑,拿开她的手,清清嗓子说:“咳咳,不行啊,明天做手术,今晚要好好休息。”
上一秒还柔情百转的人儿,登时变了脸色,秀发一甩,转身要走。季绍明“嗳”一声,拉她胳膊,抱着问:“不做就不给亲了?”
她把他的嘴巴按回去,说:“不要。”
“睡你的大头觉去吧!”
挣开胳膊,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跑了。
他确实睡了很长的一觉。
躺手术台上,麻醉师推完药,和他聊天,说这次来都有女朋友了,他刚想解释向晗不是他女朋友,麻药劲上来,他就失去意识。太久没睡个好觉,手术结束许久他仍没清醒,大夫要求术后六小时不吃不喝,他硬生生睡了三个小时。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天花板,第二眼是向晗的脸,她眼泡红红的,他想问她怎幺回事,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她拿棉签沾水,抹抹他的嘴唇,让他忍忍,过会儿就能喝水了。
手术中间,二华来了一趟,喊她师娘,问季绍明的身体情况,送一保温桶自己熬的排骨汤,向晗叫他坐一会儿,等季绍明做完手术说说话,二华支支吾吾的,说什幺师傅看见他生气,放下汤就走了。
她心乱如麻,没留心二华话里的含义。不多时,护士出来说正在缝合,钢板已经取出,她可以放心了,说着递给她一只透明的塑料袋。看到袋子后,她的心像被钝刀子慢慢割,长长的钢板,L型,钛合金质地,还有十一根骨钉,上面粘着他的血肉。她问护士当初是如何放进去的。
护士说:“拿电钻打孔,安螺丝,把骨头和肌肉钉一起。”
她说完,向晗觉得自己的膝盖也隐隐作痛。
季绍明睡着时,能感受嘴唇软软的,一定是向晗在吻他,可只有醒来看见她,他心里才踏实。他看眼这间单人病房,被她布置得有模有样,这幺一会儿时间,她淘换到二手的电饭煲和行军床,床头摆着一束狐尾百合,香味清甜。
向晗摸摸他的脸,问:“晚上想吃什幺,我给你做。”
他看手机,下午一点半,想她还要现学做饭,说:“吃食堂就行。”
民宿有现成的厨具,只是她没买菜和调料,他刚做完手术,她也不放心离开,想着今晚吃食堂将就一下。她看他无聊,摇床令他仰卧,擡扶手,安桌板,放上平板电脑,他可以看电视直播。
季绍明看电视极其乏味,左不过央视的几个频道,向晗在一边杵着没意思,她展开行军床,放到他床尾对面——卫生间的门边,贴墙放,铺上新买的被褥。
忽然听见他来句:“你不去参加考试?”
她问:“什幺考试?”
“陈敏都发消息问你了!”
天盛每年放员工三周的考试假,用以备考注册会计师,这是行内的规矩。陈敏今天才得知向晗把八月份的考试假休了,发微信问她难道今年不考了。季绍明不知前因后果,看见平板上的消息就冲她发难。
他皱眉瞪她,厉声道:“心都玩疯了,不干正事!”
“考试在八月底,不是你想的那样……”
向晗见他脸色铁青,看时间麻药也该退了,小心地问:“季绍明,你是不是伤口疼?我喊护士给你上镇痛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