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讲完,还想要追问一下,“老婆”究竟是什幺意思。
可是阿景哥哥呆呆地看着她,眸中满是茫然,淡色的唇微张,好像完全没听懂。
她只好又去看重九华。
视线才扫过半片衣角,傻站在门口的青年一下子恢复活力,全然不见方才被无视时的失落。
“小师妹果真聪慧,”重九华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剑是剑修的伴侣,剑乃其人,从不离身,这正是我们宗门的规矩……”
他似是有意要表现一下自己,娓娓而谈,显然是受过同一套思想教育的熏陶。
阿欢被唬得一愣一愣,余光瞥见景明秋立于一旁,神色渐渐有些暗淡,于是擡手扯了扯青年衣角,打断了他:“你的,老婆?”
“师兄的剑,自然也……”
重九华一面说着,右手顺势往背后负着的长剑一探。
然后倏地停滞在空荡荡的后背。
俊秀的青年愣了三秒,双手迅速搜遍自己全身,险些连腰带都解下来抖几下。
可无论哪一处,都找不到自己的爱侣。
——他的佩剑、他捡来的老婆,他的本我自我乃至超我……
不知自何时起,便不见踪影。
仿若青天白日惊雷炸响,重九华霎时大脑宕机,僵在原地。
倒是景明秋慢慢反应过来,那柄剑应该在昨天,就被村长判定为危险物品,收走充公了。
此时瞧着重九华怀疑人生的模样,他忽然有些想笑,顾及到对方情绪,只浅浅弯了下嘴角。
也没想着要提醒他,只是正了正神色,认真同阿欢解释,“这位师兄的说法,只是一种比喻……按常理,男子只有成亲后,才会将夫人唤作老婆。”
“成亲?”阿欢跟着重复了一遍,对这个新词汇同样感到陌生。
看着女孩满是不解的眸子,景明秋不知想到什幺,一下子错开视线,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耳廓也有些发烫,“成亲、就是和你心仪之人,从此永结同心、两相欢喜……”
他用的字词文雅,阿欢根本听不明白,脑袋里面的问号越来越多,勾在一起,变成一大团乱麻线。
——心仪之人,又是什幺样的人呢。
如果有很多个这样的人,那要大家一起成亲吗?
阿欢呆呆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咬了一下嘴唇,正想要开口询问。
却听“砰”的一声巨响,重九华夺门而出,顺着延伸到门口的脚印,一路往村长的房子跑。
阿欢一下子忘记自己要问什幺,愣了会儿,茫然道:“他、去哪?”
景明秋显然知道缘由,将木门复又掩好,弯了弯眉梢,难得透出一点少年人的促狭,“师兄大概,是去接自己的爱侣回来。”
*
等重九华终于抱剑而归,另外两人,恰好吃完中饭。
他被村长拉着,长吁短叹了半天,此刻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
老者对他这个“脑袋有一点问题的远方亲戚”仿佛很是在意,一直念叨着可惜体格生得这样好,模样也好……怎幺就是个傻的呢……
重九华听得头昏脑胀,连怎幺离开的也不知道,只茫茫然循着小路,回来找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妹。
推开门,小师妹连一个眼神儿都懒得赏他。
倒是正在收拾碗筷的景明秋见他回来,擡起头,含笑招呼道:“锅里给你留了粥,碗筷在橱柜里自己拿,有什幺事,先吃过饭再说。”
重九华早已辟谷,闻言,正要道谢婉拒。
坐在桌子那旁的女孩却一下子站起身,哒哒跑过来,把景明秋手中叠好的陶碗往他怀里一塞,仰起小脸望着他,很认真地说,“冷,洗碗。”
重九华:“……”
“不必了,我现在拿去洗就好。”景明秋赶忙阻止。
阿欢却很执拗,一直把陶碗往重九华手上推,又重复了一遍,“冷。”
景明秋愣了一下,待明白她话中含义,神情不自觉就柔和下来,有一种温柔的无奈,“今天都没有难受,碰会儿冷水没关系的……”
重九华听到这里,饶是再没有情商,思绪也转过弯儿来。
恐怕这少年不舍得让小师妹碰冷水,家务活都是自己做,偏偏身体又不好,着了凉,极容易生病。
想到对方病怏怏的模样,他身为大师兄惯常爱操心的毛病顿时犯了,默不作声把筷子也拢在手中,大步流星地往厨房走。
不过重九华不熟悉屋内陈设,等他找到盆,又取了干净的水来,墨发雪肤的女孩儿已经搬好小板凳,准备看他刷碗。
她双手撑在膝上,托着脸,脸颊被挤出一点莹润的弧度,软软的,像只糯米团。
睫毛又密又长,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颤动,显得无害又纯稚。
重九华光是看着自家小师妹,心里就软得不行。
他将水盆放到地上,一捊衣摆,也坐到小板凳上,“去玩吧,这里师兄来就行。”
阿欢摇摇头:“要洗干净。”
重九华动作一滞。
……合着,是来监工的。
他有点无语,侧过头,看见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可爱,心再次有点软。
握惯了剑的右手熟练地拿起丝瓜瓤,青年想了想,明明往日里也不是话多的人,此刻却主动挑起话头:“其实,师兄还未辟谷的时候,也经常自己做饭。”
阿欢闻言,小幅度歪了下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重九华就一边讲,一边任劳任怨地洗碗。
“那会儿手艺不好,只求能吃饱,总做出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起什幺,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后来老二——就是你二师兄也拜入灵隐峰,他嘴挑,味道不好就吃不下饭,经常饿得小脸蜡黄,我没办法,连夜去山下找了间酒家学手艺……”
“二师兄?”阿欢有些生疏地跟着念。
“嗯,他从小就憧憬着能有个师妹,见到你一定很欢喜。”
重九华说着,把洗好的碗筷沥过水,擦拭干净,整整齐齐摆回架子上。
“还有老三,他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刚入门时还很年幼,胆子也小,就连尿了床,都要哭着抱来被子求我洗……”
“老七最好玩儿,有天他不想修炼,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竟然躺在床上说自己来葵水了肚子疼,被闻讯而来的师尊一剑刺穿床板,险些下半辈子就真得做姑娘……”
为着讨好阿欢,靠谱的重大师兄一桩一件,把师弟们的黑历史抖了个干净。
小师妹好像真的很喜欢听故事。
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凌凌的,像深林中静谧的泉水。
却又很清很亮,专注倒映出他的模样。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重九华几乎要飘飘然了,脑袋根本没在思考,下意识就从怀中摸出传音符来,“要不要,和师兄们讲话?”
阿欢看着那张陌生的符纸,有些犹疑。
被对方鼓励着,才慢慢凑上前来,小小声唤了句:“……师兄?”
重九华手中蕴起灵力,符咒上亮光一闪,从他手中飘起飞远,速度越来越快,转瞬便不见踪影。
片刻后,一纸回信顺着烟囱飘了进来。
也不知为何是这样的路线,灰头土脸的,被烟火气熏得乌漆麻黑。
点开后,小小的厨房内,顿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工贼!!就算你装成女孩子,我也不会上当的!!!」
*阿欢的师兄们是一群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