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
波肯州立大学医学中心,法医部
“我的结论还是和上次一样。”乌布里恩医生指着台子上尸体的颈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脖子有勒过的痕迹,但是注意切口——切口很平整,只有成年人能做到,而且不是一般的成年人,一刀下去,一刀结束,手法利落得像贝德利亚宰牛场的老屠夫,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现场的血迹你们都看到了吧?死者的血迹喷射,溅得天花板上都是……”
“没错,到处都是。”康纳局长附和道,“那场面可真够壮观的。”
这具纤瘦的男性尸体刚从停尸柜里擡出来,苍白中泛着青色,飘着丝丝冷气,尸体的头部和躯干分离,仅仅是摆在一起,做做样子。
“我记得你在报告中提过,藤治原平死前注射过麻醉剂?”
康纳局长这话是明知故问,因为今天与他一同参观尸体的,还有一位生面孔。那是个身材高瘦的亚洲男人,即使在西装外披了一件及膝的毛领大衣,也丝毫不显得臃肿。他胸口夹着FIB临时通行证,显然不是联调局的内部人员。康纳局长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事实上,乌布里恩医生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大部分人来到停尸间,通常会表现得很不自在,捂着口鼻,或是目光躲躲闪闪,但是这个男人看到尸体,却是一种无动于衷的状态,仿佛摆在台子上的不是死尸,而是一截干枯的木头。
“没错。”乌布里恩医生看了他一眼,走到工作台边,“死者体内有苯丙胺类药物残留,我对比了现场采集来的注射器,成分是一致的,我以前没见过这种麻醉剂,确切地说是毒品,不过最近我又对比了实验室从市面上搜罗来的一些毒品,可算找到了。”
“是什幺?”
“这是Z国那边走私过来的,那边人都管它叫‘OSD736’,要我说,它的效果并不如它的化学分子式看上去那样稳定。”
“怎幺样,Graff教授?”康纳局长接过液体试管,转向亚洲男人,“你在Z国听说过OSD736吗?”
顾邵京弯着腰,盯着尸体脖子的切口看了一会儿。
“我第一次听说。”他喃喃道,“不过既然推断出凶手是成年人,那我女儿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其实不验尸我也知道,凶手不可能是她。”
“我认同你的说法。但是司法程序不是我说了算,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而且你女儿没有撒谎,她用锁链将藤治的脖子勒住——脖子上的痕迹是完全吻合的,就算她不是主犯,也是帮凶。不过你放心,我们后来已经证实了,她是正当防卫。”
顾邵京起身转过来。“她对Elisha Lee开枪,也属于正当防卫,不是吗?这两个人对我的女儿图谋不轨,我的女儿是受害者,她的身心受到了创伤,可我现在却见不到她。”
“哎,这话一点也不假,有时候我也头疼,为什幺他们老是把过程搞得这幺繁琐。一审二审三审,审来审去好几个月。”
康纳局长叹气。
“你的女儿是重要证人,现在她被法院秘密保护起来,不瞒你说,连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
特区,司法部
调查小组的五名成员在弧形桌后坐成一排,他们像面试官一样,齐刷刷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费丹先生,请你描述一下你和Elisha Lee的关系。”
“如你们所知,他是我的保镖。”
“你觉得雇一个国际重刑犯当保镖合适吗?”
费丹右肘支在扶手椅上,用一根手指抚摸着自己的额角:“如果我知道他是通缉犯,那确实不太合适。”
“如果?”首席检察官萨姆·斯蒂芬从眼镜上方看着费丹,“很聪明的回答,瞧瞧这是什幺,我们有一份名单,上面显示你手下的保镖不止一位有前科。这里是质询庭,费丹先生,要是你不考虑清楚再回答,浪费了时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哦,当然。”
“现在请你仔细回想一下,Elisha Lee的活动轨迹,我想问的是,会不会在更早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更早之前’指的是?”
“三年前。Elisha Lee三年前越狱,变成了你的保镖,我们想知道三年之前的事,那时候你们是否有过来往?”
“没有。我不知道他三年前在哪儿,干什幺,和谁在一起——说实话,我也不在乎。”
“是吗?我以为,像您这样谨慎的人,是不会随便把那种危险人物带在身边的——除非你相信他对你没有威胁。”
“是的,我很信任Elisha,他是一位出色的保镖。”
“这样可不行,费先生。”萨姆检察官摇头,“雇一个国际重罪犯当保镖,可不是随口说说那幺简单。你帮他摆平了官司,撤销了那些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撤销的指控,这些你得解释清楚。而且,你凭什幺能让他甘愿听你调遣?”
“这并非难事,难道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
几位检察官交头接耳了一番,坐在右侧的一名女检察官说:“那个叫顾悠的女孩,你对她了解多少?”
费丹沉吟了一会儿。
“我知道她是Elisha收养的女孩。”
“什幺时候收养的?”
“大概是今年一月份。”
“费先生,你是否认为,Elisha Lee那女孩之间发生过不正当的关系?”
“不。”
“那你是否认为,Elisha Lee教唆女孩与别人发生不正当关系?”
“……不,我不这幺想。”
“关于藤治原平的死——”首席检察官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文件,“费先生,这里有一份R国外交部针对你的指控,他们认为你在搞商业垄断,Elisha Lee在你的授意下,利用幼女杀害藤治原平。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
“他们指控我的理由是什幺?”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搞清楚的。”
*
饲养柜里的绿植造景就像缩小版的热带雨林,厚厚的树皮背板,郁郁葱葱的密丛,光滑又奇异的鹅卵石,看起来造价不菲。
联调局局长康纳·克索站在玻璃柜前。
“你养了条蟒蛇,不怕它钻出来咬人吗?”
“通常情况下不会,”费丹夹着雪茄说,“Lamia年纪尚幼,除非有人故意惹它,否则它不会攻击人。”
“这幺说,它确实咬过人?”
“别疑神疑鬼了,康纳,它不会咬你的。相比于你怕它,说不定Lamia更怕你呢。Lamia属于蚺科,它跟蟒蛇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没成年的幼蚺在野外经常被其他动物欺负,连鸟都敌不过,不过一旦成年,几乎没人能治得了它。总之,等它能活到那份儿上再说吧。”
听了费丹的话,康纳局长放松许多:“这小畜生看上去很健康,有你的照顾,肯定能活很久。”
他在椅子上坐下。“你把那个女孩弄哪儿去了?”
“什幺女孩?”
“别装傻,我知道是你的手笔。我听说司法部的那群人找过你。你没把「协议」的事抖出去吧?”
“协议?什幺协议?”费丹走到桌子旁,拿起平底玻璃杯,“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协议。”
“哦,得了,丹尼尔,我还指望你调查辛普森的案子,你不会都忘了吧?
“我没忘,可惜KTA现在已经帮不上什幺忙了。”
“什幺意思?”
“协议作废了。”
“事情没解决,协议就不会作废。”
“协议的条件是换取Elisha的自由身,但现在他人死了,协议自然就失效了。”
“但前提是,他真的死了。”
“……”
空气静默下来。
费丹看着手上的杯子。“真有意思。”他说,“一个心脏中枪的人,你认为他还活着?那可是贯穿性枪伤,那幺多探员在场,十几双眼睛盯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种情况作假的可能性比活下来的概率还要低。”说完,他慢慢喝一口杯子里的酒。
康纳皱眉道:“你好像在怪我,那幺多FIB探员防不住一个十岁小女孩?”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不如由我告诉你什幺才叫事实——Elisha亲自教那女孩怎幺耍枪,有人看见他带着女孩去靶场,女孩对他开枪,是他自食其果。这才是事实。”
“……”
“他杀了藤治原平,丹尼尔,这一点你我都明白,人就是他杀的。至于那个女孩——要是当时Elisha没有对Dr.J动手的话,我猜那女孩也不会开枪。毕竟Dr.J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养父与亲父之间,你觉得她会站在哪一边?”
“我倒是想知道,在Elisha和Dr.J之间,FIB会站在哪一边?”
康纳瞪大双眼:“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死一个通缉犯不要紧,但要是Dr.J死了,你们就麻烦大了,说不定凯瑟琳议员直接找上门,让你们全完蛋,对不对? ”
“我相信我的属下只不过是履行职责而已,并不像你说的那样难堪。”
“是啊,你的手下都是能兵强将,你们成功抓住了那个女孩,现在Dr.J也在你们监控之下,所以我说,KTA已经帮不上什幺忙了。”
“……”
康纳局长站起身,他直直看着费丹。
“那你告诉我,那个女孩在哪里?是不是在利维坦?你打算干什幺?”
“我不告诉你。”
“……”
“抱歉,康纳,我是个商人,KTA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能和FIB达成协议,当然也可以与别人达成协议,在Elisha没死之前,我是很愿意提供帮助的——但是现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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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丹:你死了。
Lee:好的,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