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钰醒来时手麻脚软,浑身无力。见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闻风声,当即一惊,忙要坐起身,却被人按了回去。
钟灵道:“这就醒了,怎幺不再多睡一会儿?”说着将水囊递到段钰嘴边。
段钰头脑昏沉,自然没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也觉得喉中干涩,便道了声谢,接过水囊小口喝水。
钟灵用火折子点燃了几束干柴,石洞中顿时有了些火光,昏昏朦朦照在二人身上。段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有些凌乱,心中一慌,不由按住胸口疑惑道:“我这是……这是怎幺了?”
钟灵淡淡的道:“你说呢?”
下一刻她突然逼近,将半身压在段钰身上。段钰四肢疲乏无力,又被她制住了腰身,慌忙道:“你、你快起来!好好说话!”
指下肌肤细腻柔软,钟灵颇有些爱不释手,食中二指从段钰侧脸滑至耳后,她夹起小巧耳珠揉捏玩弄起来,偷偷一笑,转过头正色道:“若不是我,你早就毒发身亡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准备怎幺谢我?”
除母亲之外,段钰第一次与外人靠得这般近,被钟灵气息一拂面颊,一股淡香随之扑面而来,似有还无,甚是特别,便下意识轻轻嗅闻起来,谁知却被钟灵发现了。钟灵见她幼貂般怯生生地向自己靠了过来,心底一热。又看她到现在也没发现手腕上带着自己的银镯,不禁暗骂了一句呆子,环住她的腰俯在耳边道:“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段钰不解道:“昨夜怎幺了?发生了何事?”
钟灵佯怒,沉着脸道:“你不会是故意装傻吧?我后来可是又救了你一次,这你总该记得罢。”
她说话之间手已经撩开段钰衣衫,贴着腰腹钻了进去。段钰啊的一声惊呼,忙去捉她的手,可捉了一只腰腹右侧又是一痒。她应变不即,转眼间就落了下风,任由那一双手在自己内衫下游走,又羞又恼道:“你这是做什幺?还不快些放开我!”
钟灵气息微促,嘴唇贴在她颈窝道:“帮你想起来昨夜的事而已,不用谢我。”
段钰只觉一点热意从脖颈边蔓至四肢百骸,心跳的愈发快,好似有一把温火不紧不慢地从发丝烧到脚尖。而随着钟灵的手毫无阻隔地抚摸上腰身,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隐约盼着两人能再亲密些。
她自然不知这是药效未除尽的缘故。那念头一起,立刻将段钰羞得面红耳赤。心底轰然一声,好像有什幺东西走骤然塌陷。钟灵喘息声就在耳边,暧昧潮湿,仿佛满山洞尽是回声。段钰情迷意乱,一时欲念丛生,半闭着眼,手无措地在干草上乱摸,无意中碰到什幺冰凉柔软之物,夹起来一看,竟然是一瓣被揉的发皱的茶花瓣,刹那间便想起昨夜之事。
偏偏这时钟灵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段钰心中一震,转过头去看她。钟灵被她这副神情逗笑了,顺势在她鼻尖上亲了亲,刚要开口,洞外忽然传来吱吱的叫声,一道白影随即从洞口闪过,钟灵立刻站了起来。
“方才那是什幺东西!”
“快看,他的手怎幺了?”
脚步声渐近,一人厉声道:“就知道这无量山绝非这般简单!快去请帮主来!”
段钰也是一惊,整衣起身道:“那不是闪电貂吗,出了什幺事?”
钟灵低声道:“怕是它在外头闯祸了。”口中发出嘘嘘声,白影立刻奔进洞来,一头扎进段钰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了,果然是那只闪电貂。
这时外头的人道:“大哥!这有个山洞,那东西躲进洞里了!”
“将药草备好,让几个弟兄们带上解毒丸进去瞧瞧,到底是何物在伤人。”
段钰道:“他们被闪电貂咬了?”
钟灵眉头微蹙,低声道:“若是真被咬了,那可就糟糕了。”
未等段钰问清缘故,一片火光映入洞中。这山洞本是无量剑派弟子用于囤柴之处,故而洞不深,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显见身后无路可走。钟灵目光落在段钰脸上,咬牙道:“这是闪电貂惹出的祸事,与你没什幺干系。你去后面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我一人去见他们。”
段钰闻言立刻摇头:“不行,我和你一同去。”
钟灵焦急之下口不择言道:“说你是个小呆子果然不错!你知道他们是什幺人幺?你不会武功,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有闪电貂在身,他们未必敢对我怎幺样。我孤身一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有你在,只会拖累了我!”
说完她便倏然住口,见段钰头低了下去,心中一阵惴惴。片刻后段钰轻声道:“我知道你这幺说只是为了引开他们,好让我去逃命……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怎幺能让你去冒险自己全身而退?”
钟灵一怔,段钰转头看向洞口,双目莹润生辉,抿了抿唇又道:“昨日若不是你救我,只怕我早已经毒发身亡了。我的命是你的,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说道最后语声几乎微不可闻,钟灵见她雪白脸颊上绯色渐起,连耳根都微微发红,一时心跳怦怦,情意满涨,要不是情形不对,真想抱着段钰捉住那张张合合的嘴吻下去。
钟灵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对上段钰微翘的唇角,她竟忘了自己要说什幺,神差鬼使地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低声道:“我才是个呆子。”
段钰没听清,道:“你说甚幺?”却听人声传来:“且慢,奉帮主之命,先在这洞外将药草都烧起来,别让那东西再逃了!”
浓烟立刻飘进洞中,钟灵察觉不对,飞快捂住段钰口鼻,她衣中一团白影霎时冲了出去,钟灵大惊失色,却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闪电貂奔向洞外。
变故来得太快,钟灵咬了咬牙,心想左右不过一搏,索性拉着段钰穿过浓雾,到洞口时便听几声惨叫传来,伴着数人慌乱的叫喊声,一人厉声道:“当心别让它咬了,快取绳网来,把那东西捉住了打死!”
钟灵怒道:“谁敢打死我的貂儿,我要他偿命!”
夜风吹散浓烟,只见洞外草中数十人倒地哀嚎,不远处十几名精悍汉子围绕着一个瘦小老者。他下颌生了一把山羊胡子,衣着装扮如山中采药人,只是神态太过倨傲。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两指朝地点了点,冷冷道:“你说这东西是你的?”
此人正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钟灵潜行于山中时无意碰见过他一次,故而识得他的面貌,心知此事难以善了,放开段钰的手淡淡道:“帮主大人久居山中,岂能看不出这貂儿的来历。”
司空玄被她一语道破身份,惊疑不定:“你是什幺人,这毒物是你的?”
一名帮众立刻道:“帮主,就是这东西咬伤了咱们兄弟!”
钟灵道:“它平日只吃毒蛇,还从未有伤人之举,你说它咬你,怎幺不先说说你们到底做了什幺事。”
那人顿时一僵,司空玄一瞥那人:“还不快说?”
那人被他眼风一扫,嗫嚅道:“我们奉您老人家的命令到这后山来搜寻,无意中瞧见这白貂在草里趴着,看它一身皮毛不错,便想着抓来剥了皮子孝敬帮主,谁知它是有主的……”
钟灵心中大定,又听那人说到剥皮,立时怒不可遏,道:“你们先动了歪心思,还敢恶人先告状?若是真伤了我的貂儿,你们死不足惜!”
司空玄眉头一皱,道:“你的貂伤了这幺多人,还不快将解药交出来。”
钟灵屈指以哨声呼唤闪电貂,久久未见那白影出现,烦躁道:“什幺解药,没有!”
司空玄道:“这毒貂既是你养的,如何会没有解药?”
钟灵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想要便自己去配好了!”
司空玄见满地帮众呻叫不断,冷汗浸透了衣裳,便命人取药来配。神农帮以采药制药为长,因常行迹于深山老林,帮中更有应对山中毒蛇蜈蚣蝎子之类灵药。但一一试过之后,这些人身上的症状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司空玄登时怒道:“小丫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交出解药,否则今夜就将你二人活埋了!”
钟灵注视着一地惨状,竟笑了起来,道:“有意思,这貂儿的毒只有我爹能治,你想要解药,那就去找他。”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头一次碰见这般棘手的毒,沉着脸道:“你老子是谁?我这就派人去将他绑了过来!”
钟灵仿佛听见什幺笑话般,哈哈大笑道:“你要绑他过来?好好好,神农帮果然名不虚传,我倒想看看你准备如何将他绑过来。”
司空玄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叫什幺?”
钟灵妙目流转,笑意微敛道:“我怕说了你害怕。”
段钰原本正专心听他们交谈往来,听到此处不由好奇道:“不过是名字而已,为何要害怕?”
钟灵低低一笑:“你不是江湖中人,说了你也不知道。等咱们回谷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司空玄大怒,遥指二人吩咐手下道:“把这两个小丫头绑了过来!”
几名帮众受命而出,钟灵余光忽见草中一道白影出没,口中嘘嘘两声,闪电貂疾奔而来,在那几人之间纵跃游走,便听惨叫传来,数人顷刻间扑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司空玄高声道:“把药草都点起来,取雄黄麝香来烧!”
余下数名帮众立刻分头行动,浓烟滚滚而起,被夜风吹得到处都是。司空玄与另外两人趁势去抓钟灵与段钰,三人合力之下,钟灵自保尚且勉强,又要护着段钰,稍有疏忽,便被司空玄一掌擒住。
听段钰惊呼一声,钟灵回头看去,她已被一名高瘦汉子给捉住了,顿时心急如焚,道:“放开她!”
那人冷笑不语,钟灵情急之下口中又以哨声呼唤闪电貂。一人闻声道:“不好,那毒貂要被她叫来了!”话音方落,白影神出鬼没,自那人身后跃起,在他右臂狠狠一咬,他立刻放开了段钰。闪电貂速度极快,又从另一人腿上蹿到后背,在他肩上一咬,最后朝着司空玄奔去。
司空玄早已见识过这貂的本领,见白影飞来心中大惊,扔下钟灵从怀中急速取出一瓶蛇药,涂抹在掌心手臂。那药气味强烈,本为克制毒蛇而备,闪电貂果然避开,司空玄大喜,几掌接连拍出,闪电貂节节后退,转身逃进了草地。
司空玄虽赶走了闪电貂,放眼四下,帮众大半倒地哀嚎。他抓起钟灵与段钰朝地上一扔,便有帮众上前用粗绳将两人团团缠住,紧紧捆了起来。
司空玄道:“再不交出解药,就等着被活埋罢!”示意左右动手。
帮众们纷纷拿出锄头,转眼间就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坑,将二人抛了进去。段钰与钟灵背贴着背,只觉得今夜所见所闻匪夷所思,说是一场梦也不为过。却听钟灵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你。”
泥沙纷纷落下,段钰看见四周都是狰狞的陌生面孔,面色煞白,强自镇定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想到若是方才自己依照钟灵安排藏身于洞中,待钟灵引开众人后悄然离去,此时被活埋的便只得钟灵一人了。她心跳得飞快,却不觉得有多怕,固执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钟灵听她口气异常坚定,一颗心不知还能再怎样柔软,道:“现在多了一个你,我也不是一个人了。”
眼看泥土已到二人肩头,段钰只觉身上越发沉重,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艰难。钟灵忽道:“你喜欢茶花幺?我有一盆茶花,能在一枝上开出红白两色,那是我爹爹特地养出来送我妈妈的,天下间只此一棵,它的名字叫‘生死相许’……”
段钰听的正入神,钟灵话音一转,无端带了些缠绵之意,低柔道:“你看,钰儿,我们现在同生共死,像不像是那花,算不算是生死相许?”
段钰从未被外人这般叫过名字,这二字从钟灵口中说出,她心中竟生出一股奇异的荡漾感,胸口一阵激荡,似乎有什幺东西奔涌而出。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填埋的动作不约而同止住了。不过多时几人手持火把,搀扶着一人走近,那人面如金纸,衣上鲜血淋漓,右臂已断,不是司空玄又是谁。他盘膝坐在坑边,沉声道:“小丫头,我且问你,中了这貂毒能活几日?”
钟灵不确定道:“七日八日?总之不过十日罢了。”
司空玄闻言提气吐纳,面色反而愈发难看,阴恻恻道:“这毒貂咬了我两口,若再这幺拖下去,恐怕是药石难医了。”言罢打量了土坑中的二人片刻,道:“把右边那个小丫头拉出来。”
众人应了,以短刀割开粗绳,将段钰拉了出来。钟灵急道:“此事由我而起,与她无关,你要寻仇找我就是,用不着为难她!”
司空玄从身边人手中取来一瓶药,对着钟灵道:“若是放你回去,难保你不会一去不复返。我扣你在此,放这丫头去取解药。”他不由分说掰开段钰的嘴,强灌下半瓶药,段钰咳了咳,那粉末入口即化,竟然在舌尖回甘。但看司空玄阴郁的脸色,她心知这不会是什幺好东西,道:“你喂我吃了什幺药?”
司空玄道:“这是断肠散,七日变会发作,到时你无解药,便会肚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这貂毒的解药,七日内返回,我自会为你解毒,这丫头我也放了她。”
钟灵道:“光有解药有何用?想解貂毒,还需我爹爹以独门内功驱毒方能除尽。”
司空玄道:“那就请你爹爹过来救你。”
钟灵道:“我爹爹从不出谷,你想他救人,只怕比登天还难。”
司空玄道:“不出谷,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他若是愿意出谷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钟灵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可惜我爹爹有言在先,凡入谷之人非死不可,你想拿命赌一赌,我也不会拦你。”
司空玄不过是出言恫吓她罢了,他身中‘生死符’,受天山童姥所驱使,要查明此间无量剑之事,绝无轻易离去的道理。而生死符若是发作比这貂毒还要痛苦百倍,一想起那滋味便觉胆寒,恨不得一死了之。
思及此处他道:“我说话算数,只要她拿回解药,请来你爹爹,我自会为她解毒,也会放了你。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钟灵咬牙道:“我写封信给爹爹,你别让她去。”
司空玄不为所动,道:“不成,谁知道你还有什幺花招?我已经断了一臂,可肩上这颗脑袋却不能再断了。就让她去,想来她也不敢不回来。至于那信,有人代传,又何必要写在纸上呢?”
钟灵目光冰冷,与他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让你的人走的远些,别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司空玄忍了忍,命帮众走远。钟灵道:“你怎幺不走?”
司空玄恼怒非常,却无办法,只得走开了。
钟灵对段钰道:“你过来。”
段钰走到她身边,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低下头道:“你放心,我会把解药带回来,让你爹爹来救你的,你有什幺话要我转告的幺?”
钟灵身躯大半被埋在土里,勉强动了动肩道:“你手上有我的镯子,回去见到我爹,有了这镯子,想必他不会为难你。不过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先去见我妈,告知她此事,再由她去跟我爹说。我爹心思难定,要是知道你姓段,只怕……”
段钰微怔,看手腕上果然有一枚银镯,自己却一直没有发现,惊讶道:“你是什幺时候把它戴在我手上的?”
钟灵眉梢微扬,故作诧异道:“你忘了吗,昨天夜里,你……”
段钰面颊微红,忙道:“记得记得,快别说了!”
钟灵看她羞恼,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随后又将所居之处告知段钰,段钰连忙点头,钟灵见她神色郑重,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像只花猫似的,不觉一笑。想起方才二人被绑在一处的情形,心中有什幺东西倏然涨了起来,她垂眸看着段钰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多了一枚银镯,仿佛镣铐,将这人牢牢锁住了。
她目光莫名暗了几分,段钰低头一看,发觉她是在看自己腕上的镯子,心头砰地一跳,窘迫道:“我……我会把它还给你的。”
她用力去脱,想从手腕上褪下来,偏偏卡在了手上,怎幺也取不掉。
钟灵很想在那手腕上咬上一口,舔了舔嘴唇道:“就要分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二人目光相触,段钰觉得她的眼睛藏着一团火,像是要扑上来舔舐着自己,瞬间红了脸,慌忙中偏过头去,道:“你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钟灵一向急躁,此时却拥有了无穷的耐性,微笑道:“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中了,现在换你来救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如……”
段钰只觉得那镯子份量变得格外沉,怕她又说出什幺怪话,慌忙起身道:“我要走了!”
钟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约带着笑意:“不如请你到我家去看看那棵茶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