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夜深。
今晚的月亮时而明亮时有乌云飘过。
无欢打着哈欠,动动胫骨,跳下高树。稍一运气,飞身前往神宗庙后山墓祠。为了那三粒五靡丸,居然要刨人家坟。无欢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的听力尚好,耳边一开始只闻风声,练武之人感知他人气息比普通人更甚,忽的,她只觉一丝不同于自身气息触来。
有人!
她停下脚步,此时月光皎洁,离自己十丈之处有一抹漆黑身影,在这银月当空看的格外真切。
那人仿佛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两人相距不远,相互对视,无欢知那人在打量她。
她一身赤红宽袍,抹额飞扬在脑后,月光下,她的身影相较那人更显眼。
半炷香后,谁也没有动手。
无欢思忖片刻,运气提足飞身继续往墓祠所去。
乌云遮月,暗影沉沉。
当她飞出一丈之远,那黑衣人却忽然朝她袭来。
无欢眸光微冷,当下接招。
那人功力不弱,劲力霸道,无欢嘴角泛起冷笑,双臂横展,袖中青玉扇弹出,她点足飞起接住,唰,青玉扇打开,那人五指似鬼爪,突袭而来,霍地扣住她的肩膀,还没使劲,无欢青玉扇一挥,一道劲风而过,那人退后几步。
可顷刻之间又再次攻来。
无欢自十五岁可自由下山以来还没有遇到过什幺对手,她并不自负,只是她知凡事定当有所保留。
此时依然如此。
那人的招式阴狠,招招可夺命。
五指成爪,似幽冥,出招时,五指的指甲伸长,坚硬如铁可入木三分。
月光再次被遮挡。
暗无天地,唯独风声袅袅。
那人气息暗中可闻,无欢眉峰轻蹙,忽而,“嘶“的一声,她的宽袍一角被那人撕下。
无欢面色冷了一分,勾唇讽笑,飞身,青玉扇朝空一抛,那扇子宛若赋予灵魂的活物,扇面追寻气息而去。
“追魂一魄。”
那人感觉一道冷风袭来,黑夜里看的不真切,可这道冷风比三月的黑夜更寒。
他十指相扣,做马步状,“喝!”的一声,身影如轻云淡雾般蓦然消失在夜色中,那道冷风撞上一棵树,那树轰的断裂朝地倒去。
无欢闭上眼,静静地站着。
耳边似乎只有风声。
月光渐明。
她没有睁眼,而后那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眼眸闪着精光,双爪指甲突起,朝她琵琶骨袭去。
无欢提起青玉扇,反手扣于身后,“铛”的一声,抵住那人的双爪。那人微惊,他自认功力尚佳,可这区区一把扇子居然能硬扛下他的幽冥双煞。
一咬牙,心知这人不简单。
无欢回身,那黑衣人退后几步。
两人相隔五步之遥,俩俩相望。
这深夜能与她一样去探神宗庙墓祠的只是确认一件事——肖然是否真的下葬。
那幺……
她眯眯眼,此人似乎与肖然之死有所关联。
那人蒙着黑面罩,无欢不知道他长什幺样。看来必须要先扒开他的面罩了,当下,赤红宽袍和抹额飞扬于空,青玉扇展开,扇面再次直指那人……
那黑衣人知这人要用比刚刚更上层的武功,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至心。
月光愈发皎洁。
黑衣人咬咬牙,身影渐淡,她冷眼一眯,收回青玉扇,朝他抓去。
两人相距一臂之隔,那人终于看清她的眉眼……
愣住。
无欢脸上无笑,瞬时抓住他的肩膀。
黑衣人尚未反应,看着抓在自己肩膀的白皙手背,一狠心,五指成爪,像肩膀袭去,无欢连忙收手,青玉扇成棍,扇柄击上黑衣人的胸口。
“扑哧……”
那人口喷鲜血,身影飞出五丈之远。
她落地正欲追过去,霎时,那人忍痛隐匿身影,消失。
无欢望着地上的鲜血,半晌没动。
看来今晚不便再探墓祠,那黑衣人功力当真不弱,若不是他的吃惊之余,想必也不会被她所伤。思忖着,离开神宗庙准备明日亥时再探。
三月初六戌时。
京都,安贤王府。
九皇子慕九正细细批阅兵部送来的奏折,烛火若有似无飘动,火光温沁,淡化了他那一身如霜威严的神韵。
他执掌兵部大权,就任尚书一职。朝廷上下五十万精兵归入兵部管辖。然除了五十万精兵之外,三十六座城池各有驻兵五千,而这些都由驻城统领规管。凡有任何变动须得上禀兵部。
“主子……”
那黑衣人忽然出现在黑檀书案前,捂着胸口,嘴角的血早已凝固。
他只身跪在九面前,擡眸看他,沉痛道:“属下办事不利,尚未进入墓祠,就被人打伤,请主子惩罚!”
慕九擡眸,黑眸如潭深凛,他缓缓放下笔伐,站起身负手而行,问道:“夜阑,何人将你打伤?”
这黑衣人是慕九的人,名为夜阑,是他的心腹之一。
夜阑蹙眉深思,略有犹豫: “好似平阳侯小侯爷……”
慕九眉头微动。
夜阑继续道:“属下只在去年的岁首大典见过一次小侯爷,属下不会看错,眉眼特别相似,只是……”他有所顾虑,似乎有些不相信,面容古怪,“属下与他对招半盏茶的功夫未占到便宜。”
“是吗?”慕九忆起那晚出手凛冽的人,他轻描淡写问道: “这小侯爷为何会出现在神宗庙的墓祠?”
“属下不知。”
慕九坐回黑檀书案边的宽椅,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挥手道:“下去让夜明给你疗伤。”
那人叩首,“谢主子!”起身离去。
慕九眸底浮现若隐若现的笑意,单手轻叩案面,指尖微白,一身寡淡素衣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清冷沉淀。
为何他总觉得那晚的人并不是什幺小侯爷呢,十六年前,他的生辰庆典上,那一胞所出的龙凤子,以及那晚的红衣少年……
一股奇怪的感觉渐渐萦绕心头。
……
而此时,神宗庙墓祠。
墓祠宗堂坐落于神宗庙的后山,那里埋葬着历代神宗庙宗主的遗体。
无影在肖然下葬时偷看过神宗庙进入墓祠的方法。他如法炮制,发灰的石门发出细微的“隆隆”声。
无欢随着无影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墓祠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无欢微微觉得有些慎得慌,偶尔还能闻见一丝臭味飘来。
无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后借着微弱的火光就见面前有一条类似地宫般的走廊石道。无影道:“每个历代宗师存放遗体的石室都不一样。”
“不放在一起?”
“不放。”
“那肖然的遗体放哪里了?”
无影摸着石壁慢慢前行,无欢张望着石壁上的花纹,皆是雕刻着简单的纹路,因常年未修整,石壁的纹路并不顺滑。指尖所到之处无一丝潮湿,看来这里的通风相当不错。
无影停在一间石室门口,他摸上石室门口的石转盘。
无欢小声问:“会有机关幺?”
无影摇摇头道:“门主放心,这只是墓祠,不会有机关。”
转盘响动,石室的门从内而开。
那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殿,殿内安置一架通体深色的棺椁。想必那就是肖然的棺椁了。无欢抿唇,稍稍退后了一步,对无影道:“你开。”
无影见她神色有异,将火折子给她递过去,“门主,您拿着。我开。”
无欢接过火折子,那无影上前细细打量了棺椁一眼,双手扶着棺盖用力一推,那棺盖移动了三寸。
一阵无法形容的臭味袭来,无欢忍着恶心的干呕,面色苍白,问:“这才几天怎幺就臭了?”
“门主,你把火折子拿给我。”
无欢挪着龟步把火折子递给无影,刚递过去就连忙退后一边。
无影拿起火折子凑近棺木,细看一番后道:“门主,这是肖然。”
无欢一怔,真的是肖然,那鬼谷草果然和神宗庙没有干系?
“当真是肖然?”
无影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又将棺盖推后三寸,他又看了看,才说:“当真。”
真是怪了,鬼谷草被盗就在肖然逝世期间,想来应该有些关系。
无欢寻思,难道她之前猜测都是错的?可那黑衣人为何要夜探墓祠?他的目的应该与自己是相同的。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无影忽然道:“门主,这肖然好像不是病死的?”
什幺!无欢蓦地回头,走上前快速瞅了一眼棺内,继而撇头不看:“不是病死的?”
无影点头:“您看,他的遗体腐烂速度之快似乎不合乎常理。这石室通风尚好,又是三月,按理说不会腐烂的这幺快,除非是有伤口。伤口外露,腐蚀的速度会自然比病死的快。”
无欢皱眉沉思道:“他身上可有伤口?”
无影又打量片刻道:“看不出来,尸体已经开始腐蚀,不好辨别。”
啧啧啧,真所谓瞒天过海后患无穷啊。她摆摆手示意无影关了棺盖。
离了墓祠,无欢下了山,坐在一颗高树上,晃着腿,思来覆去怎幺也想不通。不是病死那就是被杀,武林当中又有谁能轻而易举的杀了武林盟主,而且不透露半点风声?鬼谷草被盗若真的和神宗庙没有干系,那人为何要盗鬼谷草?阴谋啊阴谋!这也忒费脑了,无欢瞅了瞅夜空悬月,思忖着,看来真的得去一趟无情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