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五方乱神也来了,小美人儿恐难脱身啊……”
庾千凝的葱指在下巴上来回轻抚,眼珠子一亮,唤来犬士耳语几句,便见那犬士遁入暗影,嗖得就出现在昆仑山巅的封离漠身旁,对方察觉,在犬士近身时将他捉拿,犬士与她说了一阵话,又原路返回轿旁。
“主人,她不肯逃。”
庾千凝咬牙骂道:“真是个呆子!犟驴一样不会见风使舵,死了倒干净!” 气得放下帘子,转头要与王怜影诉委屈,谁知女人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半点儿不为那人操心,倒显得她多此一举似的。
嘴上虽是这幺骂,心里到底是舍不得如此罕见的炉鼎香消玉殒,庾千凝谄媚地挽住王怜影胳膊,亲昵晃道:“好姐姐,你算一算,她逃不逃得过此劫?”
“无须策算,几方大神莅临,饶是元始天尊再世,也难逃此劫。”
“真得没法子了?” 庾千凝不甘心。
“混沌初开之际,各人命数早就已经定好,改不得,篡不得,你以为的否极泰来、起死回生,实则亦是命数中的一环。” 王怜影摊开手,定定瞧着掌心那一角染血绸帕,神色不明。
“可是不改怎幺知道呢?” 庾千凝天真道。
合掌松开,帕子变作一只纯白仙鹤飞出手心飞向云外,那一抹血迹化为鹤顶的红色肉冠,鲜艳夺目。鹤影在云中翩跹几番,一个俯冲扎进云下,踪影全无。
王怜影从帘缝中望着仙鹤离去之处,附和地嘀咕:“是啊,不改怎幺知道呢……” 目光移动,落在下方的封离漠身上,苍白之唇方才勾起一抹笑来。
可改与否,或许,她能给我答案。
……
“宵小狂徒,速速受死!”
五方乱神执掌天神界万年之期,随心所欲,无所畏惧,绝对实力在身,自然没有扶桑大帝等人的顾虑,露面后毫不啰嗦,合力造阵,硕大的阴阳八卦印记盖顶而来,压得封离漠脚下一沉,站着的土地生生凹成了洞谷。
“扶桑叫你们来的罢。”
“死到临头,你的废话还是和前世一样多。”
提到前世,封离漠淡然的心猛起波澜,身影霎时将地底穿出一个洞,从半山腰飞出,抖了抖肩上沙土,从容冷笑道:“差点忘了,杀我你们也有份。”
这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神出鬼没的法术,怎幺看怎幺诡异。
“那个女人的法术你竟如此熟练了。” 瘟神见她不受他的瘟毒所伤,嫉妒得眼周发红,没想到那老巫婆既能布疫又百毒不侵的力量被这反仙习了个七七八八,他心疑:难不成,云笈仙经会选此人,也是那老巫婆的设计?
“谁?” 封离漠对自己所继承的功法的主人一无所知,她擡头看了眼瑶台上蠢蠢欲动的兰倾绝,心道她好不容易重生,不能再连累她,遂将五方乱神引出昆仑山百里外,在那儿决一死战。
“好丫头,我算有点儿喜欢她了。” 殳厥趴在戈黎膝上,由着女人一下一下用手梳理她的长发。
“以前是被蒙在鼓里,眼下这帮子男仙都欺负上门了,你不管管?”
“我也想管呐,可我手下就壬女一个太霄境的战神,玄女之位尚在空悬,你我二人又不是打架斗殴的好手,你手下除了土伯外,其余三方鬼帝均各怀鬼胎,还不如我呢,扶桑提防我们不是一朝一夕了,我们都泥菩萨过江,怎幺管天神境的乱子?”
“你说得不假,我们若出面,极易被他们扣上个乱党的帽子……”
见戈黎闷闷不乐,美人郁郁寡欢的模样又实在太我见犹怜,殳厥的凡心此刻又动了,学起凡人的“烽火戏诸侯”,许久未办的蟠桃会请帖一发,须臾之间,天界女仙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昆仑之中,各色仙裳华彩飘逸,携礼到来之时,遇见五方乱神围堵太初元君,仙子们托坐骑送去贺礼,自己则留下相助于太初元君。
“王母盛宴之侧,怎容尔等在这里放肆!”
五方乱神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轻蔑道:“吾等受托剿杀叛仙,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哼,叛仙?千年之前你们用这等话来骗我们,我们不明真相地信了你们也就罢了,如今还想诓我们,真当我们是个傻的,由着你们摆弄不成?你倒告诉我们,她这回犯了何罪?”
十二位月神与太阳女君将五方乱神围住,百位嫦娥仙侍分次排列,执玉剑镇守后方。
越来越多的女仙加入战场,她们里三层外三层将封离漠围起来,护得密不透风。
牵涉过多,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五方乱神不敢轻易动手,扶桑大帝见状赶来,下令让她们散去。
“我们只听金母娘娘差遣。”
扶桑吃了瘪,黑着脸离去,走前暗中对五方乱神道: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击杀叛仙,事成后追加一百万的人魂。
五方乱神心动,便也不再忌惮,开始对阻拦的女仙下手。五乱神连下狠手,数名女仙身受重创,眼见他们杀阵一起,封离漠施法将众女仙送出结阵范围,一人手持赤牙长剑,衣袂翻飞、应对有素,孤战五位天神境主宰。
“帝君再不收手,你草菅百万凡人性命之事,恐怕也要宣扬六界了。”
兰倾绝不动声色地说着威胁之语,扶桑大帝亦是面不改色。
“本君听不懂你在说什幺。”
“六界众生修仙,皆以为成了仙便可长生不老,殊不知神仙也有寿尽之时,历来最长寿的树仙,不过也才活到十二万年岁,想来这就是我等宿命的尽头。父帝……晖明仙帝深知自己也会大限将至,未雨绸缪,向扶桑大帝你寻来了用人魂续仙命的法子,所以他重铸天梯,放人界修士畅行不周山……皆是为了延长仙寿,目的虽已达到,可他不知的是,以众生之性命增长己寿的同时,他的业力恶果也会一起增加,若身死,便只能永堕阿鼻地狱受尽酷刑,永远归于混沌——我想,这便是五方乱神不肯擅自杀人的原因,他们需要一个人替代他们承受业力反噬。”
扶桑大帝听罢心惊胆战,一面担心她骗自己,一面又忧虑若她所言非虚,自己岂不是也要下阿鼻地狱?脑筋弹指间转了十八道弯,最终决定破釜沉舟,心道做既做了,便不能畏首畏尾。他盯紧对方,不放她去支援封离漠。
兰倾绝脱不开身,擡头传音于练红尘,让她去救封离漠。练红尘还在记恨封离漠心里只有这个负心女,没好气地回道:“你是个什幺身份,也配指使我?”
“她快死了,你若恨她,当面瞧她笑话岂不是更痛快?”
“什幺?她……死?” 练红尘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随后平息下去,故作镇定道,“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你是怎幺知道的?”
“我与她好歹曾是同修,她逢大难,我仍能受到一些影响。”
再擡头,练红尘已经化作黑虎,往云层深处奔去。庾千凝见练红尘动身,不明她要干什幺,预感与封离漠有关,连忙叫家仆擡轿跟上。除佛界外的其余几界来使均闲不住,不想干等,便也跟了上去瞧热闹。
“凭这一群初生牛犊,如何斗得过五方乱神?壬女司法,昆仑尚缺一位司战的九天玄女,你可愿意?”
殳厥的声音闯入脑海,兰倾绝问若自己任玄女,可否救得了封离漠。
“九天玄女于涿鹿之战中陨落后,留下一缕仙息,藏有她全部的灵赋法力,她既然能战胜邪神始祖,你说救不救得了你的心上人?”
“条件是?”
“司战天神,应以昆仑安危为先,你吸收仙息的同时,会受到昆仑印的约束,倘若以后她或任何人要进犯昆仑,你当立即诛杀,不容留情,要她眼下死于他人之手还是将来死于你之手,你可想清楚了。”
“活一刻,就有多一刻的希望。” 兰倾绝擡手,摊开掌心,不假思索便将那冰玉色的仙气吸入体内。
气息入体,上下乱窜,六脏六腑仿若要炸开般。兰倾绝施法强行将乱窜的气息镇压在丹田之中,以己法力牢牢包裹,丝丝点点地同化着前任玄女的仙力。
此时练红尘赶到,五方乱神的诛仙法阵已然成形,她难以闯入,只能眼睁睁瞧着阵中的封离漠受漫天毒箭刺穿腐蚀。
“放人!”
练红尘利爪撕向敌人,瘟神轻松躲开,一个擡手,便将妖界新皇击退到百步之外。
“比起练青玄,你还是不够格与我们交手。”
“我让你放人!”
玄虎吐出嘴里的血痰,再度扑来。瘟神屈指一弹,她重又摔出天际。
“太霄与天神,隔的可不止一个境界而已,纵使一千个太霄境的神仙来了,也敌不过我五兄弟的合力一击。”
云雾中观战的庾千凝打量着局势,见阵中的封离漠好似使不出法力一般,只用剑格挡袭来的绿汁毒箭,白衣袖角被箭擦过过,慢慢熔开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雪白玉肤。逐渐地,肌肤被划破,绿毒浸染,封离漠体力不支,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
庾千凝一看,怜香惜玉的毛病马上犯了,起身掀帘子,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被王怜影一句“你作甚”,给问停在半道儿。
“救她啊。”
“妖皇都救不了,你去了能做什幺?”
庾千凝一想也是,悻悻收手坐回轿中,瞧着阵中人身上的伤口越发多起来,跋扈惯了的庾氏大小姐破天荒心疼道:“姐姐,你快想想法子啊,那幺好的活宝贝,让那帮秃老鬼毁了多可惜。”
王怜影素指抵在唇上,轻嘘一声,头转向一处,“她来了。”
“谁?”
……
怎幺……怎幺会……
我的身体不是已经百毒不侵了幺?怎幺还会中毒?眼睛……眼睛就要没力气睁开了。
这阵好生古怪。
封离漠以剑撑地,毒箭已将她浑身刺了遍,落地后的毒箭融化为粘稠的毒汁,爬上她的肌肤,从毛孔缓缓渗透进她的体内,贪婪地吸食着所有生气。
“这阵法本是为对付巫神所创,没想到,她死后,我们还能用第二次。” 五方乱神许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又接连为阵法蓄了几次法力。
“放了她。”
“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五方乱神回头,见那散发金光的女仙飞至眼前,银练披帛、金剑白甲,近了,模样亦清晰起来,月眉冰眸、天姿神容……无极元君!
“你为何是九天玄女的打扮?” 五方乱神很快便想通,怕是她为救太初,将自由换与了西王母。
兰倾绝冷然将剑往下一挥:“开启诛仙阵,需耗费大量法力,诸位眼下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还望你们自己主动将人放出来,莫等着家师追责。”
“法阵既开,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五方乱神软硬不吃,一心要拿封离漠的魂魄。彼时围剿异端时就失落了那巫神的魂魄,如今逮到个继承她法力之人,他们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得到了巫神的法力,便能参破日月光阴轮的下落。参破了日月光阴轮,他们就能摆脱轮回,达到传说中的万神之巅,如此佳机,绝不容再错失。
“兰姐姐……” 意识陷入混沌前,封离漠趴在阵中,向兰倾绝伸出一只手求救,“好疼……我好疼……”
“凤音!别怕凤音,我来救你,我马上救你。” 兰倾绝挥剑砍向她以为的阵眼所在,不曾想这阵的阵眼竟是流动的,每五息一换,根本无法找到它的真正位置。兰倾绝御剑,缉魂散开成剑雨,利利往下砸,企图靠蛮力将法阵砸穿。
“无极元君,别白费力气了,倒不如趁着最后时刻,好好与她道个别罢。可怜啊——本是一对神仙眷侣,偏偏想不开要与天界作对,沦落如此下场,也怨不得旁人。” 五方乱神占尽益处,还要说着风凉话。
“无极元君,我们来助你!” 一众女仙踏上前,往兰倾绝身上汇聚法力。连看热闹的戈殳芷也在其列,到底是做过一夜夫妻,她还是忍不下心袖手旁观。
五方乱神隐去身迹,由着她们胡弄一通,巫神都逃不脱的诛仙阵,他们不信旁人会破开,放心离去,待一炷香后,再来收太初元君的残魂。
“凤音,别睡!”
封离漠陷入一片混沌中,明明睁着眼,四周却幽暗静谧,她张嘴呼喊,却无法传出声音。焚骨蒸魂的灼热感过去一阵,有光亮从远处飘来,近了,周身环绕着一层白金光环的球形物什盘旋在她头顶,日与月的形状构成玉盘主体,光环自左往右转动,玉盘则是向相反方向旋转。
奇物通身散发着如月光般柔和的色彩,她下意识伸手触摸,那东西有意识似得,缩至一只手掌大小,静静躺在她手心,依旧不停转动着。
“握住它,握住它……”
遥远的声音在蛊惑着。
封离漠鬼使神差地紧攥住手掌,光轮融入右臂,在她体内乱窜一通后又从右臂滑落到右手掌心。它发出的光变了颜色,不再是姣柔的白,而是有些刺目的红。
光轮眼下如一颗小太阳落在了她的右手上,光芒耀眼,驱散百里黑暗。光环连同玉盘停了一瞬,紧接着中央的日形玉盘独自转动起来,越转越快,封离漠被它形成的漩涡裹挟进去。意识不再。
“凤音!”
地上之人灵台精火已灭,那是魂飞魄散的征兆。
“不准……不准死!”
缉魂剑变大百倍,一下赛一下重地落在法阵之上,无奈结界牢不可破,任何外力都无法介入其中。
又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瞧着她在自己面前陨落而无可奈何。她以为只有蠢材才会重蹈覆辙,没想到……“为什幺两次都没能护住你?我就是个废物!” 兰倾绝尖啸着挥剑砍向法阵,直至精疲力尽,她赤红着眼眸,恶狠狠看向前来收阵的五方乱神。
“我杀了你们!”
“啧啧啧,无极元君,哦不,玄女大人,还是省着力气给你的同修收尸罢,我们只要她的魂魄,肉身嘛……就留给你了——咦?”
瘟神检查法阵时,神色陡然严肃:“她的魂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