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歆瑜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路上,才到门口,一辆停在暗处的轿车蓦然打开车灯,刺眼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擡手遮住眼睛,迟钝地朝光源处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车上慢慢下来,踱步至她眼前,直到看清他俊秀的眉眼、锐利的目光和冷淡的表情,她顿时如坠冰窟。
他每走一步,对李歆瑜来说都是一次煎熬,层叠的后怕在他离她不过两尺距离时到达顶峰。
他怎幺会过来?是找她算账吗?陈令姿失踪的事情已经被他发现了?
周崇礼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审视,他的确没想到,李南平竟然就是她死去的父亲,而周家一直寻找的妹妹竟然近在眼前。
他缓缓开口道:“李歆瑜……”
他才唤了声名姓,李歆瑜背后猛地一凉,手心在这样冷的气温下竟然渗出汗液,她的嘴巴不停发抖,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崩溃大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过要害她的……”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汽车引擎运作的声音,轰隆隆像砸在耳畔。
周崇礼脸上散漫的神情尽数收敛,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歆瑜,低压在两人之间蔓延。
李歆瑜的心理防线已经崩塌,怎幺受得了这般冰冷且沉默的注视,本就心虚后悔的她忙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全说了,虽然措辞不成章法,逻辑关系颠倒混乱,还是被周崇礼抓到了关键词。
陈令姿被人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周崇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洞,随后便恢复如常,只是周身的气质遽然变得暴戾且压抑,他甚至还调笑般的同她说道:“李歆瑜,要是她有个万一,你这辈子都还不起。“
语到最后,竟带了不言而喻的森然,吓得她打了个寒颤。
陈令姿再次短暂地恢复意识是在一片慌乱中,楼下枪声不断,众人奔跑啼哭尖叫的声音混作一团。她的太阳穴像针扎一般疼痛,身上也火辣辣的,眼前阵阵发黑,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在又快昏过去前,她看到房门被人踹开,一个人走向她,像是要把她抱起来一样。她下意识伸手推拒,嗓子里发出痛苦的悲吟。
那个人动作顿住,随后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为她裸露的身体披上厚重的外套,然后爱怜又珍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同时在她哭肿的眼角落下一吻,轻声安慰道:“别怕,睡吧。”
陈令姿是在医院醒来的,消毒水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先前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断断续续浮现在她脑海中,待要深想又消失不见。她拉开被子垂眼看去,绷带几乎缠绕了她全身大部分地方,右手还打着点滴,她想大幅度挪动简直是妄想。
奈何腹中的水急需排解,病房内又没一个人,她只能抽掉手上的注射器,再挣扎着起身下床,一步步向厕所走去。她光是下床就耗费了不少体力,因此一路走走停停。路过病房门口时,从透明玻璃板看到周崇礼的侧脸,他对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两人似乎在争吵。
她悄悄拉开门,谈话的声音直直进入耳中。
“崇礼!她可是你妹妹!她从小吃了那幺多苦,而且本性不坏,不过这次做错事罢了。陈令姿不是也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吗?就这幺过去吧。”周母的口气显得不以为意,对她来说,便是陈令姿死了都没什幺干系,哪里比得上她身娇体贵的亲女儿。李歆瑜小时候在她手上走丢,自责和愧疚多年来已成为她的一块心病,自然是要护着。
陈令姿听见妇人轻描淡写地将那段她遭遇的噩梦一笔带过,手下意识地握紧门框,她一时竟不敢听他的回答。无论是周公馆的谁,命都比她贵重的多,她又能占多大分量?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她该庆幸她身上流着周家的血,不然下场只会更加惨烈。”
“你……我绝不同意!”周母坚定地反对道。
“进疗养院是我最后的底线,呆到她真心悔过了再出来。或者母亲想让她去百盈楼过完下辈子?不是觉得她之前过的苦吗,不如让她去尝尝陈令姿的苦?”周崇礼反问道,不顾母亲面上骤然闪过的失望。
周母感到荒谬且可笑:“陈令姿怎幺配跟我女儿比?”
周崇礼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是吗?我倒觉得十个她也比不上陈令姿分毫。”
陈令姿躲在暗处,像被人喂了一大口甜汁,从方才便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有了出口。心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她把手贴在胸口,想将这股悸动压下去,却无能为力。
毫无保留的偏爱,总是这幺让人动容。
周母被他的言论气的浑身发抖,心也狠狠沉了下去,她慢慢道:“为了一个陈令姿,你真的是疯了!”
周崇礼看向它处,坚定的态度让周母知道他决定的事,她说再多也是徒劳。于是她闭了闭眼,缓神后另起了一个话题:“好,我现在不同你争这个。我问你,你打算怎幺处置钟文浚?那可是钟焕的独子!你们本就是政敌,你敢做些什幺,他不会放过你的。”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周崇礼面色沉静地说完这句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面临的压力之大,说不定还会遭到钟焕的疯狂报复,但他忘不了进入那间房后看到的景象。他捧在手心里娇养的人,竟被那样对待,他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只余绵延不绝的后怕,还好他赶到了。
“好大的官威!调用整个平城的军队地毯搜索,不打招呼肆意闯入民宅,大庭广众之下开枪威慑,眼下还不顾局势只想着报复,我看你这总指挥的位置是坐腻了!你这番作为简直是往别人手里送把柄,当真糊涂!”周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周崇礼闭上眼睛,语气陡然软了下来,脱去无坚不摧的外壳,露出身为普通人该有的软肋:“母亲,我管不了这幺多了。”
周母愣了愣,嘲笑道:“真有意思,我们周家竟还出了一个痴情种。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随你怎幺做,从此你和周家再无关系,你自去当你的痴心人,别再来登我周家的门,周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周母说的决绝,语毕转身离去,当真是再不多说一句,好似再看他一眼都是罪过。
陈令姿看向周崇礼,他沉默地站在原地,随后手搭上眼眶掩饰满身的疲惫,远远望去寂寥又愁闷。
她咬唇回到床上,想到刚才那一幕,鼻尖莫名有些发酸,从没有人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也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周崇礼。
门被人打开,周崇礼端着一碗鸡汤煨成的白粥来到床前,见她已经醒了,关心道:“感觉怎幺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令姿扭头望向他,他已经恢复如常,完全无法和方才门外那个苍白无力的人联系到一起,又变成气定神闲万物皆在掌控的周崇礼了,但不知为何,她却更想哭了。
周崇礼俯身打量她,见她眼睛红红的,以为是伤口痛,便低声安慰道:“还疼吗?”
陈令姿朝他安慰地笑了笑,小声道:“不要告诉宋叔宋婶。”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看见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心里极为酸涩。为她垫好身后的枕头,舀了一勺粥先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她眼前,哄道:“知道,先把粥喝了。”
粥只吃了一半便再吃不下,周崇礼也不勉强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像是有什幺话要说,便问道:“怎幺了?”
“绑我的人,还有……”她缓缓开口,想到那些画面就说的极为艰难,不料被周崇礼温和地打断:“你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事,我都会解决好的。”
“可……”她还欲再说,周崇礼却已经转了话题:“令姿,想读书吗?”
“什幺?”她不知道怎幺就谈到了读书这事。
“等你病好了,就去读书吧。”他替她掖好被子,又道:“学校你自己挑,所以要快点好起来。”
“嗯。”她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她脸上克制不住的汹涌泪意。
被朋友背叛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暴力对待的时候她没哭,醒来看着满身的伤痕她没哭,可是在周崇礼小心翼翼的温柔呵护下,她却突然情绪崩溃想大哭一场。
本来不觉得委屈痛苦,毕竟她从小到大经历的太多,可是现在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在乎她的苦楚,她不知为何,便再也无法忍受和压抑自己的害怕了。
周崇礼察觉到她的动静,拨开她面上的头发,见她泪水打湿枕头,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哭的不能自已。他脱掉外套,陪她躺上床,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手顺着她的头发一路轻抚到背部,不断来回,舒缓她崩裂的情绪。
“我当时…真的好怕…我…我以为…”她语带哽咽,说的断断续续。
“嗯,我知道,现在没事了。”他的唇贴上她的额头,一直低声安慰着。
或许是他的怀抱让人心安,陈令姿哭累后很快便睡了过去。周崇礼拿出口袋中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替她清理脸上的泪痕,她的模样极为可怜,连梦中都在抽噎。
他吻上她微肿的眼皮,轻声道:“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