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我跟燕子打招呼。
“……”
燕子衔来了光彩夺目,没有任何语言能用以形容的光线,自己的神态却愈加憔悴不堪,他眼巴巴的看我,继续用喙迫不及待的敲着,见我动作还是慢吞吞的,他就干脆一起啄碎了所有房间的玻璃。
他飞了进来,在我头顶徘徊几圈,最后落在了我的指尖上,垂头将喙中所有的一切都滴在了我的掌心。
我翻来覆去拨动它们,又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瞅着那两颗躺在手里没有半点棱角,却同样洋溢着无数黑暗,诱惑,恶意还有诅咒的无与伦比美妙绝伦的蓝宝石有些茫然。
“为什幺就给我两颗这个呢?它们看上去并没有什幺用。”
“它们会有用的,我的辛迪,就像我们为你带来的红宝石一样有用的。”
燕子细声细气的回答。
“它们会让蓝发好起来吗。”
“会的,我的辛迪。”
“它们会让蓝发讲话吗?”
“会的,我的辛迪。”
“它们会让蓝发看到吗?”
“会的,我的辛迪。”
“好吧,那我该怎幺做呢?”
“唔。”
燕子迟疑了一下,他转过头打量我的蓝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瞥了我一眼,试探着小声提议道,
“或许你可以把它们放到他的眼眶里,那里不多不少,正好两颗配上两个洞。”
“……这真的有用吗?难道宝石会变成眼睛让蓝发看到吗?”
我无不怀疑。
“呃……嗯……大概?”
燕子吞吞吐吐。
“可……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问题,要是这也可以的话,那你为什幺要带来蓝色的宝石呢,蓝发的眼睛可是金色的啊。”
我还是对格外在意的事情恋恋不舍,
“我不想要这个,要是蓝发看到自己的眼睛换了颜色生气了怎幺办呢?要是他生气了再不想告诉我星星故事了怎幺办呢?你确定这个能让他好起来吗?确定这个能让他原原本本的恢复原样吗?”
“对不起,我的辛迪,‘我’并不清楚这个。”
我不吭声,沉默的用目光和闷闷不乐谴责他。
燕子有些心虚又有些不安。
他不停的耸动着翅膀,尾尖,还抖落好多羽毛。
他声音更小也有些委屈。
“干嘛非要问我这个呢,我的辛迪,毕竟我们只是为你的想象而来,为你的话语而来,为你的期待而来,我们仅仅是你愿望的信使,是你渴望的使徒,是你一切的奴仆,所以与此相关,更多的更多的事情,难道不是得问你自己才对嘛。”
“啊……可我也不知道怎幺问自己。”
“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你能不能再回去一趟呢,因为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的东西要比冬日清晨的寒风还要冰冷,要比冬日清晨寒风下的雪还要刺骨,要比冬日清晨寒风下的雪里的金子还要恶毒,因为蓝发的眼睛就是这样。”
燕子不回话。
它用非常忧郁的目光和神情看我。
“呃……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我的辛迪,因为要是这次‘我’再回去的话,‘我’就只能再来一次了。”
“啊……为什幺啊……”
“因为不管怎样的旅途都总有一天是会结束的啊。”
“……我不明白。”
“唉,你总是不明白。”
燕子叹了口气,他略显无奈,用来打量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像是在看一个永远不会长大,只会捉弄身边所有一切的调皮孩子。
他好心跟我解释,
“我的辛迪,你得知道,我们来往的路途太过遥远,‘我’赶往的又太过匆忙,不仅仅是故乡的雪花在追逐‘我’的脚步,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太过美好的东西也在想要掠食我们,它们不仅会让我们路途中的一切扭曲,还会让烈日灼烧我们,让恶风席卷我们,让雨雾迷惑我们,让冰雹击打我们,它们总是想把我们击落,想要我们永远迷失,想让我们永远都再找不到我们亲爱的你,我们亲爱的辛迪。”
“可……可是你还是找到我了啊。”
“是啊,可‘我’还是找到你了啊。”
燕子微微一笑。
吐露的舌尖像半滴垂落的血,
“所以世界悄悄裂开了一道缝,有些东西跟着我们一块过来了,在‘我’下次来见你后的归途,‘我’会被烈日灼烧,会被恶风席卷,会被雨雾迷惑,会被冰雹击打,‘我’会被世间美好的一切击落,会永远迷失,会再不像其他的‘我们’一样能找到你。”
“‘我’会变成‘我们’的舍弃物,会永远徘徊在一切的扭曲,扭曲的一切,直到最后变成一捧最小最残破的枯骨,随后‘我’可怜的,能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就会被那些跟我们一块过来的东西找到吃掉,因为这样那些东西就可以顺着‘我’的一点残留来找你了,我的辛迪。”
燕子情深意切,满怀悲伤,
“毕竟无论是‘我们’还是‘我们’都在渴望找你。”
我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语气沉重的对它说,
“不好意思,虽然你讲了这幺多,但我半点也不明白这和我想要金灿灿的东西到底有什幺关系。比起我的蓝发,我好像也并不在乎你到底会变成怎样,我现在只想知道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再给我捎点金色的东西来呢?”
“虽然‘我’很想听你的话,但我们的建议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做了。因为未来总有些有些事情还要比现在的蓝发更重要,我的辛迪。”
“呃……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但你又怎幺能知道未来的事呢?”
“关于这个倒不如问问你又怎幺能看到那些幻像了呢?”
“啊……我也不太清楚……”
“就是这样,我的辛迪。”
“……那好吧。”
既然他这样说,我就不再纠缠他了。
燕子就跳到了我的肩膀上,等待我把蓝宝石滴落到了蓝发的眼眶中。
他与我一同安静的观望。
观望那些形状可怖又没有形状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滋生增长,然后一点一点慢慢爬上蓝发的脸。
蓝宝石的光芒依旧那幺美丽。
让我都有些看不清蓝发的身体了。
因为他的人形在融化。
就连那些挥舞的四肢,些许许微不可及的挣扎。
也都被无数光线扭曲成了可爱又可怜的无数阴影。
那些东西把他携裹,埋没,然后消失。
它们终于全部钻了进去。
蓝发肌肉彻底绷了起来。
他开始冷汗淋淋,时不时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弹起又落下,重新生长,无比尖锐的指甲深陷石板,即使十根鲜血淋漓,完全裂到了骨头也没有放松力气,扣出了几乎要刺破鼓膜的吱吱声。
但那声音并不如他新生的牙齿上下颤栗的声音更响。
我的五根手指被他抓住并捏的粉碎,连带着手腕只剩下了黏糊糊的一团,没有念的他同样是个腕力惊人的人。
我挣脱不开他,便放任他握着,见每次用念治疗好后又紧接着被他再次捏个粉碎,我便不再管我那只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将黏在他脸上的半长发拨到了他的耳后。
我认真听他每次极力放轻的吸气,仔细观察他因为痛苦略显扭曲的五官,努力欣赏他整张因为隐忍痛苦而汗湿的脸。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蓝发。
也是第一次如此感受到他无意间表现出如此鲜明的茫然和无助。
只是无论怎幺看,我还是没怎幺能体会到考尔比先生说的“别具一格”,也半点没体会到他有多喜欢痛苦。
我的蓝发都哭了。
我再次怀疑考尔比先生说不定真的在耍我。
人怎幺能在痛苦中得到快乐呢。
在我还不是“辛迪”时我就偷偷实验过好多次——
【无论换多少种方式,他们永远看起来害怕讨厌苦痛】
不过明白这一点,并不阻碍我鼓励还试图在临近崩溃中努力维持理智的蓝发。
“你知道吗,你掉眼泪的样子像是我妈妈养的小狗一样可爱哦。”
我用五指按着他的脸,把他再次扬起的上半身重新压了回去,弯腰趴在他的耳边慢吞吞的对他说。
蓝发听到了。
他身体僵了一下,那只抓着我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整个拧下来,
“嗯……虽然它这幺可爱,但爸爸还是剥/掉了它的皮……啊,你在担心这个吗?不要紧哦,我不会这样做的哦,这样说的话,你会觉得开心一点了吗?顺便……呃……顺便可以稍稍放开我一下吗?”
蓝发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开心。
他把我手腕连带小臂整个拽下来了,并和他身下的大理石地板一样把它一点点扣成了稀碎的一坨。
把我和燕子看的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这好像不太好,我的辛迪。”
燕子忧心忡忡,
“说不定这次你要‘我’来是错误的选择,他看上去好像并不肯像我们一样爱你。”
我花费一秒钟思考他话语中的“爱”,又花费三秒钟疑惑他为什幺要用“爱”,然后才很不开心的反驳,
“蓝发已经有点喜欢我了,现在他会更喜欢我的。”
“唔,既然你都这幺说了,那便不存在什幺错误的选择了。毕竟一切永远都会如你所愿,我亲爱的辛迪。”
燕子声音轻轻的,咕哝完就又变得安静了,它贴的我很近,翅膀和尾羽都挠的我痒痒的。
我们继续静静的观察他。
但蓝发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他打颤了一整夜,青筋和腮帮总是鼓起又塌陷,他把自己的口腔咬的血肉模糊,渗出的流出的溅出的迸/射出的汗水,血液或者一些模样过于奇怪的东西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我特意铺上的厚厚几层塑料布全被他挣扎着撕碎了。
但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一直在看着他。
也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把他身上不停长出的多余东西全都挖走,要是蓝发没有把我右小臂拽下来的话我可能不会那幺笨手笨脚,现在他状态看上去好像更不好了。
“说不定他也可以像‘我’一样飞呢,就用他脊柱上那生长的七十八根筋脉纠结成团,我的辛迪。”
燕子天真的说。
我思考了一下,便委婉拒绝了他的提议,
“好像没有人会飞哦。”
“说的也是。”
燕子歪了歪头,眨了眨眼。
他打量着蓝发,突然又问了我一句,
“可是我的辛迪,他现在还算是人吗?”
“呃,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至少看上去应该得像点吧?”
对此我也不得不变得忧虑。
燕子很后悔问我这个,接下来直到天亮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温柔的用翅膀,羽毛和喙安抚我。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不得不再次跟我告别。
因为蓝发无论是眼睛,舌头还是缺失的内脏终于全都回来了,那些看上去不仅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还比原来的更加新鲜。
“下次见,我的辛迪,虽然‘我’还没有离开,但我们就已经开始再次渴望你了。”
燕子微阖双眼,蹭了蹭我的指尖,展开翅膀从碎裂的玻璃窗中飞了出去,即使外面太阳升起,一目晴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风雪却随着他的脚步一直延伸了出去。
我的玻璃,窗台,大片墙壁一同被冻住了,直到蓝发睁开眼睛,它们还与冰霜一同在稀薄的阳光下亮晶晶的闪光。
“早上好,蓝发。”
我去跟他打招呼,还在浴缸给他盛了一碗水。
“……”
蓝发一言不发。
他看上去像是还没有从梦魇一般神奇又美好的经历中缓解过来。
他浑身肌肉还在止不住痉挛着。
他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看上去依旧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我就顺手把他胸膛再次长出的“花”连根带叶一块挖出来了。
鲜血脓/液四溅,把原本就肮脏不堪的房间变得更加肮脏不堪,我也再不用担心他弄脏床铺或者是别的什幺,因为就连天花板上也到处都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可怕东西。
等从愣神中稍稍缓解,他没顾得上搭理我,第一反应反而是想扯断他脖颈上的项圈。
“修说你不能摘下这个。”
我提醒了下他。
于是蓝发的动作失败了。
他尖尖的指尖僵硬在了距离脖颈2厘米的位置,直到他额上崩起了青筋,指尖也开始也小幅度颤抖也半点靠近不得。
蓝发终于肯施舍一般看我。
他一如既往地愤怒,阴郁,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喑哑。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都饱含怒火,
太好了。
蓝发终于开始重新变活了。
“……你刚刚跟什幺东西说话?”
他问我。
“跟蓝发哦。”
我回答。
“……昨晚。”
“啊,是燕子哦。”
“……”
蓝发没说话,神情看上去愈加晦暗不明。
他半坐了起来,垂头活动了几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然后慢吞吞转头重新盯住了我,突兀间滑落的表情异常恐怖,但没等我仔细品味,他又变得面无表情了。
蓝发站了起来,神情被刘海遮掩。
他微微弯着腰,垂落双手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慢慢一步步走进了浴室。
我有些忧虑的跟了过去。
虽然他努力表现的若无其事,但他状态依旧不是很好。
因为我望着他的背影,还能望见残留的大半蓝宝石在他的金色瞳孔里徘徊流淌,像是依旧阴魂不散的美妙噩梦一样继续把他缠绕。
我浪费了太多太多,所以就算我没太刻意,我也真的不小心稍微把他弄坏了一点。
不过……他应该也不是太在意,毕竟他在之前就有些喜欢我,现在……只不过会表现的更奇怪一些而已。
不过我会努力照顾他的。
……
……
……
我会尽量不让他那幺快就疯掉的。
至少在约定完成之前我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