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

他的正经让江蔻想起自己应该主动提起的正事。

有点难以启齿,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和他说。

“其实,你进办公室后,我说的话和表情都是演的。”

没敢对上他的眼睛,江蔻突然说。

秦颂年被江蔻跳跃的思维整得怔住,沉如水的眼盯着她,好像在分辨她说的话。

眸光虚晃地忽闪忽闪,江蔻继续认错,“我故意那幺说逗你玩儿的,我知道你的未婚妻是假的,我也、也去找过秦爷爷。”

突然家里来了个男朋友的未婚妻,正常人谁能不震惊,不过江蔻也不傻,将信将疑地把人请进了屋。

结果人家拿钱办事的专业演员就喜欢那种狗血戏码,刻薄嘴脸一通后见她缄默不语,挥挥手就甩出了一张百万级支票。

江蔻收过很多画作的支票汇款单,把女人放在桌子上那张拿起来甄别了几个标识,就看出来是张假支票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秦家要是想打发她,怎幺也不会小气到用假支票啊,除非是有人笃定了她不会拿。

所以江蔻假意威胁女人说有室内摄像头,拆穿了那位演员。

从演员的口中,她得知一切都是秦老爷子的把戏。

带了满肚子的惊奇与困惑,江蔻让人送了客。

根本没多想,江蔻一起身就洗漱穿衣装扮干净风风火火出门,目的秦宅。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秦家的大门了,硬要说交集,就数以往的四年间,遇上大节日小节日,江蔻都会遵循礼仪以朋友的身份准备礼品,再让秦颂年带回去向家里人问候。

但都是礼貌性的点到为止。

事实上,这还是她考妣之后第一次踏足秦家,说不紧张是假的,除此之外内心深处也自觉涌出一些说不清的感慨。

老人家好像早有远见,江蔻被一路迎进书房。

看见秦老爷子的第一眼江蔻就知道,老人家一如多年前见过的那样和善慈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

江蔻松了一口气,在茶室坐下,然后把自己和秦颂年的事全盘托出,她一方面想了解秦老爷子的态度,一方面也是因为敬重不想隐瞒。

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要发展得更顺利,秦爷爷并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

叙话过程中,老人有几个微妙的表情甚至让江蔻感觉...这老人是乐见其成的。

不管怎幺说,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唠家常一样叙了一个多小时,秦老爷子精神不济了才让人送她离开。

江蔻不想回帝景,就跑来秦氏,在办公室等他的时候看了集电视剧,戏瘾犯了,心血来潮就给什幺也不知道的秦颂年演了一个。

江蔻也没想到,秦颂年居然连怀疑一下迟疑一下都没有,就这幺当真了,还一通紧张地解释。

活生生地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地,她简直后悔莫及。

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和他开口,说刚才种种——“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本来想着床头打架床尾和,先做他一次把他哄开心了再说的,结果这男人箭在弦上了还心心念念先办正事。

这时江蔻才意识到,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越早承认错误越好。

需要消化这一系列闹剧的事实,秦颂年盯着她沉默了良久,心情也是各种跌宕起伏。

江蔻没真的因为“假未婚妻”生气,他应该开心,可她故意愚弄自己,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自己又应该生气。

说他现在的感觉是悲喜交加也好,五味杂陈也好,都有。

更多的,是气愤、是害怕。

他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他足够坚定,她是不是还会对他说分手。

胡思乱想中,他突然想到一个令他心碎的可能性,“所以,你故意装不知道的伊始,是想找理由和我分手吗?”

秦颂年冷声质问道。

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暗昏沉,海面一贯都是出奇的平静。

江蔻垂着头,未见他霎时阴沉一片的眸底,和暗暗攥拳的动作,仿佛只要回答一句是,就能发动一场席卷她全身的猛烈的黑色风暴。

江蔻只从那十分缓慢地语速揣测到秦颂年脸上是挂了一副极度平静的表情的。

江蔻也不知道他怎幺会这幺想,她明明解释了,怎幺忽然就扯到分手上头去了。

江蔻震惊得瞪大眼睛,头颅也不缩着了,马上擡头真心诚意地否认:“怎幺可能?绝对不是!”

江蔻眼神坚定,否认得情真意切,就差反射性四指向天,对他虔诚发誓了。

她信誓旦旦地,秦颂年却不表态,全身宛若沉入深谭那般冰冷,哀愤的眼神中写满对她的控诉和不信任,浑身的生气也越发向恣睢阴鸷靠拢。

周身笼罩的气息瞬息万变,仿佛变了一个人。

江蔻有些慌了神,赶忙捧了他偏过头的脸细看。

是江蔻陌生又熟悉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极度回避的姿态,异常淡漠的神情。

就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俊俏的西装小人,一模一样。

记忆回溯的时空仿佛重叠,属于他的那扇,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正在缓缓关上。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事,没有秦颂年说出口的话,江蔻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过,铮铮铁骨雷厉风行如秦颂年,在他们俩的关系中也会拥有不安全感,也会一路走到黑地钻进牛角尖。

他的种种忸怩的姿态不都恰好表示了,眼前这个人,比她认知中的要更加在意这段关系吗?

她有预感,嫌隙与猜忌一旦种下,必然会成长结果,以后还会成长为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她想试试看,在那扇大门关闭之前,为他驱散阴霾。

在他渐行渐远之前,她是愿意抓住他的。

回忆跌入深渊,江蔻也不管他有没有反应,向他笑了笑,然后娓娓道来。

“我在五岁的时候,得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启蒙礼物。那是一盒很漂亮是外国产彩笔,是一位外国富商捐赠给孤儿院的。因为包装实在是太美了,很多孩子都看上了那盒笔,可是那盒笔在那批礼物里只有一份,那礼物也只会发给我们一次。也就是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它,每个孩子要靠打架去赢得那份彩笔。那是我抢得最凶也是最狼狈的一次,脸上身上不是抓痕就是咬痕,可是我超级开心,因为我赢了!那是我第一次上手去抢礼物,甚至勇猛得把大我一轮的男孩子都吓跑了。”

江蔻停顿了几秒,顺着他的手臂,寻到他温暖的掌心。

“长大以后的我再重新回忆起这件事,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鲁莽,认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靠蛮力抢回来,我会思考更容易得到的途径,那或许是一次撒娇又或者是一次交易。我仍坚信的是,只要我不愿意放手,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来到我手里。”

柔软地指头一边诉说一边悄悄地钻入他手心,打开那处攥紧的拳头,“你想想,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我为什幺去找爷爷而不是来找你?”

她张开手心,蛮横地收掌,和粗粝的指腹相遇相贴,穿插其中至根根相扣,严丝合缝。

“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呀,更何况,我要想把东西抢回来的话,当然要亲自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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