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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路过狐找来的时候,两只狐狸正互相嘴炮着。
这是开拓于本丸某一处的试验田。
被原先的开辟者遗弃,由狐之助接手之地。
——所有适宜本丸生长的瓜果种子,都由此培育产出。
路过狐趁虚而入,向付丧神走近,主动询问:
“大人,您在看什幺呢?”
绿袍的神官半跪着,手中捻起小搓土壤,略有湿润的触感。
付丧神回过神,恍然:“……似曾相识。”
原本只是偶然路过的付丧神,莫名留意此处,未等管狐带领便自主地先行探寻。
路过狐:“您想起什幺了吗?”
付丧神问:“为何不见打理的管狐?”
“因为没必要。”路过狐答:“这里不能培育出新的作物,现在只是作为育种基地,固定供应着种子,只需要偶尔的察看。”
在询问何时开始时,得到的回答是:
“在我来到本丸时,就是这般模样了。”
路过狐借着付丧神的身形遮掩着,轻瞥了下某狐,其仍不知被偷家,嘴炮不过甚至恼羞成怒地要与另一只狐动起手。
它向付丧神提议:“大人要去看看作物产出的地方吗?”
未设防备的,付丧神轻易地被勾走。
因为路过狐的知无不言,付丧神大概了解了本丸的运作结构。
——依凭于审神者,借由其强大的灵力为核心,能够自给自足的地方。
于排水系统衍生改造而出的地下运输建设,几乎囊括所有土木水利工程。
耕作的土壤,取用的水源,草木虫鱼鸟兽——皆赖以审神者而栖息。
在告别探索本丸时所偶遇的刀剑后,付丧神若有所思地。
因为是之前未曾蒙面的关系,所以也意味着多说无益,各种意义上的。
就当下失忆的付丧神而言,本该最为紧要的是于脑海之中,应当迫切抓住的,一瞬即逝的既视感……才对。
——可这位大人却实在不像是十分要紧、焦急地要寻回记忆的模样,总会被别的什幺事物偏离重点,转去视线。
于是,当付丧神再次询问其它时,路过狐没有急着回答。
金色的狐狸凝望他,说:“大人,刚才我是否说的太多了呢?”
略过其赘述的言语,路过狐意有所指地:
“方才知无不言,是因您的身份之故。”
“因为您是被时政选中,受任于本丸,由审神者所驱使,仅次于其的大人。”
“所以,对于那样的您,自然是无不可言的。”
“但是,那是建立在您恢复记忆,留在本丸的前提上。”
“——大人,您所要了解的本丸,于您而言,究竟何种存在呢?”
这是不言而喻的言语逼迫,若是脾气大,或是气性高的付丧神,会视为冒犯亦或僭越之举,说不准被遭至严厉的呵斥与责罚。
但其中绝不可能包括眼前的付丧神。
虽说是从未使用过的伎俩,但镌刻于狐狸之中的天性,察言观色与看菜下碟——只需本能使然。
而这归根究底,还是它太过于想要表现自己,而导致盲目冲动的缘故。
实在太过于心急了。
后知后觉地,路过狐才察觉自身走了一步烂棋……
或者说,在被诱劝着考虑这位时,就已经注定如今这般进退不得的局面了。
——被报复心强烈的狐狸明着坑了。
不知路过狐一瞬懊恼的思绪,付丧神看了它一会:“抱歉……”
莫名其妙的,开口就先是一句的歉语:
“看来是因为我的缘故,陷于难堪的境地了呀。”
绿袍的神官叹息了下,认真地回答:
“于我而言的本丸,是现下所停驻之处。”
这并不是它所期待的回复。
路过狐盯着他,在反应过来,久久也不会有下文之后,终于悟了。
屮,合着刚才是在为这个道歉吗?
——因为无法对未来作出保证,连一句敷衍虚假的承诺也不肯给予:
『会恢复记忆,留在本丸。』
即使在之前加个前缀:『或许』,『可能』之类。
——那又能如何呢?
像个固执的老古板。
路过狐差点吐血,即使下一秒被找上门的领头狐跳脸倒地,也没能从郁闷中抽身而出。
领路狐唾沫横飞:“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背后撬墙角!搞小动作!”
两只相似的金色狐狸咕噜噜滚在一团,在一套组合狐狸拳即将结结实实落下时,路过狐才轻巧地一个旋扭,从其下跻身而出。
路过狐身后的尾巴扫卷了下,站定后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付丧神身上。
那位大人以一种仿佛和蔼的的模样,望着它们,如同稀疏平常,注视正打闹的一对孩童。
……近在咫尺,也如隔天堑,那般高山仰止的姿态。
路过狐垂下眼睛,避让了领路狐要撕打的架势,平铺直述的语气:
“我,从来不是能够改变谁的人物,既不能左右谁的决定,亦不能动摇谁的意愿。”
“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平凡的管狐。”
“所以,我也不会向谁去索求任何事物,我只会向宽容大方的恩赐者靠近,拾起其所洒落的谷雨中的一粟。”
这是不足挂齿。
于付丧神而言是那样,于它也是同样。
它想,做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会出现这种局面也是理所当然。
领路狐顿了一下,随后一拳将路过狐砸趴,利索地冲它吐了口唾沫:
“该!叫你给我使绊子!要不是67号那家伙,还不知道要被你忽悠到哪个旮旯去!”
没去躲结结实实的一拳的路过狐,却躲掉了唾沫,毛茸茸的狐面上是一转即逝的嫌弃之色。
路过狐盯它:“……等下我就还手了。”
因为这一句话,还想动手的领路狐掂量着停止发难,转而冲蓝颜祸水咬牙切齿:“大人!”
“您知道我才是那个该给您领路的管狐吗!”
“按照计划,您应该先这样再那样!但是你却和别的狐狸那样这样!您这样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可知道我中间绕了多少弯路?可知道我目睹您与这罪魁祸首厮混时的悲痛欲绝?”
领路狐在一旁满头黑线,什幺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又是什幺?
果然,绿袍的神官脸上流露一点疑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空气诡异的寂静了一瞬。
若是不熟悉领路狐的,完全察觉不出它瞬息万变间的脑内风暴。
领路狐舌头上下吧嗒,一溜话便从嘴里串了出来:“您应该由我领着您先回到自己居室休整,去拜访可能相识的其它大人,知晓从前的人际关系,行为处事,依照画葫地模仿,激发更多能想起从前的可能,尽快恢复记忆官复原职啊!”
“但是,您却将我抛下,在本丸毫无目的的漫游晃悠让它陪您虚度光阴!大人!您难道还要无知无觉地任其继续哄骗吗!”
说话间领路狐扒拉住了付丧神的衣角,睁着水润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
堪称神级的变脸术——
更可怕的是,那位大人还就吃这一套!
“抱歉……”付丧神俯身屈膝,压低了身体,即使平日刻意收敛,其身影也如庞然巨物将狐狸罩住。
垂下袖袍沾染尘土,付丧神的声音无不愧疚:“我并不知道你介意此事,以为你应该乐意旁人替你,所以才未过问你的想法如何。”
听上去像是讽刺的话语,但表情看着却是十分真诚。
领路狐被撸着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内里心思突地活泛开,瞳眸中就真泛出了明显的泪花:
“大人!既然你已经明白原委!我也已经迷途知返了!就回归正轨由我领路吧!”
“我会带您远离这只奸诈耍滑的心机狐!好好协助您的!”
领路狐吹着耳边风,眼看着就要忽悠成功之时——
付丧神的另一只腿被抱住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路过狐也作出相同的姿态。
莹莹的泪光也在其眼瞳中晃荡,声音中满是柔弱而夹杂祈求的轻微颤抖:
“大人……您愿意聆听我的苦衷吗?”
……
……如遭雷击。
领路狐浑身的皮毛犹如过电一般通过,挂着的鼻涕愣愣坠下,心中忽地升起不妙的预感。
它昂首去看那付丧神的神情。
果不其然,那名神官流露怜爱的神色,柔声应许着:
“啊……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