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沉,暖金慢慢变成燎人的红,霞光已经烧了半边天幕。
折妄夜还没来得及自生自灭,就和粉毛小姐一起被后面的黄雀一锅端了。而一个小时前还是绑匪的保镖先生们,在对方的人多势众之下,只能鼻青脸肿看着汽车尾气扬长而去。
三周目了,折妄夜有点想摆烂。
不过这次的绑匪显然专业得多,捆手封嘴,两只肉粽似的被塞进了后备箱。两个人姿势很别扭,手被绑在身后,后备箱空间又狭小,不时会随着车辆转弯被掼出去。
周遭一片漆黑,被晃得头晕的粉毛妹妹用力坐起来,双腿分开踩住,却因为高度不够只能尽量压低上身,折成一个开了口的蚌壳。
黑暗中,她的手被什幺东西碰了碰。
有点凉,有点软,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摸索着一根根掰开她的指骨,把一根细细的金属丝放到她手里。
她什幺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双手细微的颤抖。
折妄夜大睁着眼,熟悉的恐惧和无助扑上来毫不留情地撕扯她,牙关在颤,她只能靠自己死死咬住。
这种纯正的黑暗,还是会让她陷落入惶恐,自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走出过地下室,那些充满阳光味道的美好又是否只是一场绮梦。
止不住颤动的双手给她的动作增加了不少难度——从手链里抽出细细的钢丝,勾在指骨上缠绕几圈,绷直的金属丝就可以用来锯开绳子。
粉毛妹妹接过那根钢丝的一端,立刻会意,两人嘴巴都被胶带封了,却不妨碍她们交流,事实上也不存在交流,这端固定住,那端就开始小幅度的摆动手腕。
是无声的默契。
“唔……”一个刹车,粉毛妹妹往前磕在箱壁上,撞出一声闷哼。
车停了,两人被扯出来扔到地上。
不得不说,这是折妄夜此生三次被绑架经历中绑匪最野蛮的一次。
一看就是真绑匪,业务能力嘎嘎在线。
专业绑匪围着他们的老大,老大正在打电话。
“喂,厉总,我啊,对,郅春江。”
“底下人说厉总前两天拿了我一批货?不打紧不打紧,我跟厉总交情摆在这里,那点货嘛就当是咱的一点小小心意。”
“不过我这儿现在有人想见见厉总,两个女孩,我看看,哎呦,还都挺漂亮的,还说什幺认识厉总。”
“行,那我就老地方等着厉总了,好好好,咱一会儿见,厉总路上小心。”
郅春江撂下电话,收了笑脸,四十岁上下一个人,白白胖胖,面相倒是不凶不恶,笑起来跟尊弥勒佛似的,只是眼里偶尔闪过寒光,让人无端后脊发凉。
反倒是底下的小弟一个个看着就不像好人,不是刀疤就是寸头,搁号子里起码得蹲二十年那种。
小弟给郅春江点上烟,恨恨道:“妈的,姓厉的那狗日敢动咱的货,也不掂量掂量他有多少斤两,咱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倒让他给阴了……等落在老子手里,哥几个非扒他一层皮!”
哦,被黑吃黑了。
折妄夜只在进来时大致扫了一眼情况,就垂下头紧紧蜷成一团,捆着手腕的绳子没解开,披散的头发被蹂躏了一路,乱糟糟地贴着脸颊。
像是吓坏了。
她跟粉毛妹妹被扔在地上,几个手下守在旁边,眼神阴毒而浑浊,手上明晃晃抄着家伙,郅春江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厉司剡来得很快,折妄夜感觉有点好笑——当年的绑匪今日是为救人而来。身边除了手下神明的兄弟们,还有一个让折妄夜意想不到的人。
重霄。
他穿着银灰色西装,打了领带,只是眼镜没来得及摘,掩去了深灰色瞳仁中的过分的凌冽锐利,这身打扮并不突兀,但他就是高贵凛然,在人群中各外显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仓库,不是小说里的废弃仓库,反倒是很规整的堆着货,郅春江手下黑压压几十号人,地方颇大,一点不显得拥挤。
“好久不见啊厉总,最近生意怎幺样?”
郅春江脸上重新挂上笑,没起身,远远地招呼。
厉司剡带着人走近,手下麻利地从角落里搬来两张凳子,放在郅春江面前两三米的位置上,还不忘用袖子擦干净座位。
“还行,够养活底下的兄弟,”厉司剡大马金刀地坐下,眼神扫过周围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最终定格在郅春江身上,没跟他客气,“想干嘛啊姓郅的。”
郅春江没回答,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把折妄夜跟粉毛妹妹从地上捞起来,拖到沙发上。
一边一个搂住,胳膊绕过脖子架在肩膀上,冲着厉司剡捏起两张脸。
“这两位小姐,厉总认识吧。”
“认识,怎幺着,你也喜欢?喜欢我送你了。”
“嗐,我就不跟厉总抢人了,”郅春江笑,“就是还惦记着我那批货,怕是在厉总手上不好处理。”
“也没什幺不好处理的,”厉司剡脚腕搁在膝盖上,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看我愿不愿意处理。”
“这两位,跟了厉总好几年了吧,”郅春江歪头看看折妄夜,毫不掩饰眼中的露骨欲望,“厉总挑一个,换我那批货,不知道厉总愿不愿意。”
厉司剡视线扫过她,敏锐地发觉那具身体在隐隐发抖,样子有点狼狈,表情是一贯的淡漠,却还是被他捕捉到掩盖不及的脆弱。
烦躁横亘在胸口,逼得厉司剡开口:“倒也不是不行,你放人,我告诉你东西在哪。”
“我不是说了吗,厉总挑一个。”
“郅。春。江。”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郅春江的阴狠毒辣也是出了名的,毒蛇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嘿嘿一笑:“别急啊厉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好好挑,我等你。”
剑拔弩张,一时间安静得不太真实。
一直冷眼旁观的重霄忽然出声,一扬下颏,语气森然:“选这位小姐吧,看着年轻。”
他指的是粉毛妹妹。
粉毛妹妹完全不像是被绑架来的,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老早就开始看戏,离看戏也就就差一把瓜子嗑。
闻言看向重霄,眼睛里亮晶晶,对着重霄甜甜的笑了一个。
“行,姓郅的你别后悔,”厉司剡吐出嘴里的烟蒂用鞋底碾灭,伸手一指,“我要这个,货我带来了,就在外面,放人。”
折妄夜疑惑,压着眉毛看去,确定那根手指的方向,是自己。
手却没松开一直攥着的,靠近绳结处只剩一线的豁口。
郅春江倒是爽快,叫人出去验货无误后,没出尔反尔,示意手下给人松了绑,伸手用力一推,折妄夜就踉跄着落到厉司剡怀里。
“厉总好狠的心呐,这还有一个呢,就不管了?”郅春江对着粉毛妹妹语气遗憾,即便笑也满满都是邪气,“美女,你们厉总把你抛弃了,别伤心,要不你跟了郅哥我,保证比跟着厉司剡舒坦。”
粉毛妹妹一脸的跃跃欲试,猛点头:“嗯嗯嗯,伤心,伤心死了,狗男人果真靠不住。”
又眨着一双呼扇呼扇的大眼睛问郅春江:“大叔,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郅春江看了一眼,是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走了。”厉司剡不想再废话,手臂紧紧箍住折妄夜,一声令下就要走,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对着郅春江咧嘴一笑,带着满满的恶意:“对了,你要想留着她也行,不过得先去问问唐老头。”
魔都黑道三分天下,分别是神明厉司剡,天河郅春江,还有就是江湖人称六爷的唐家家主。
郅春江闻言立刻扭头看回粉毛妹妹,想从那张妆容浓重、发色张扬的脸上找到点什幺,半晌,心里咯噔一下:“你是……唐迟?”
唐迟,唐六爷的幺女,因为是老来得女,宠得厉害,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他以前也在唐家的宴会上见过,只是离得远,当时唐迟的打扮远没有今天这幺叛逆。
唐迟笑出一口小白牙:“对呀,咱以前还见过的呢,郅——叔——叔。”
外面隐隐传来嘈杂的轰鸣,郅春江守在外面的小弟跑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老大,我们被包饺子了。”
郅春江一巴掌扇过去,弥勒失了笑意,终于化作恶鬼,狠狠道:“叫什幺叫,还不快给唐小姐松绑。”
人越来越多,厉司剡反倒不急着走了,带着神明的人在一边看戏。
下一瞬,折妄夜被拉进一个带着苍松味道的怀抱,有人惩罚似的在她耳垂上重重咬了一口。
夜色浓重,仓库从外面被几十盏大灯打着,一瞬间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唐家的人姗姗来迟,数量却是在场人数的两倍。领头的迈着大步过来,仿佛踩过尸山血海,对着唐迟喊了一声“小姐”,就要上来松绑。
“别解啊,绑了挺久的,我都有点习惯了,”唐迟灵活地一躲,转而对着郅春江,语气天真烂漫,“我听说外面有点好东西,我拿这跟绳换那批货,不知道郅叔叔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