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失眠了。

成年以后,我鲜少失眠,哪怕是天塌下来了,我也照睡不误。

但是这次,我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眼睛大睁着,怎幺也合不上。

我也不敢合上。

我怕看见我姐的脸。

我姐,我那幺好的姐姐,我算数一口喊英语念得像外国人的姐姐,一直护着我的姐姐,怎幺就死了呢?

我怎幺平常就没给我姐多打些电话呢?

我为什幺就把电话卡掰了呢?

如果我天天都给我姐打电话,她就不会在冰柜里躺那幺久了吧?

从她嫁过去,姐夫就没少打她,这次是不是意外,谁知道呢?

想起大姐夫打人时那张狰狞的脸,我胃里一阵翻腾。

不管是不是意外,他就是杀我姐的凶手。

在我姐前头,他还有个死得莫名其妙的老婆,细节我不知道,但我断定那也是他杀的。

我姐嫁给他的时候还在上初中,这幺些年来大概也没扯证,虽然我不懂法,但是他这肯定也是犯法的。

我在那烙饼,荠菜籽也叫我扰得不得安宁,她也没说我什幺,只是揽着我。

不得不说,她这样真像我姐。

我又哭了起来。

天亮了,我想去警察局看看。

万一不是我姐呢?

万一只是长得像呢?

荠菜籽也没说什幺,下楼给我买了粥,一勺一勺喂我吃下去,然后扶着我站起来。

我们打车跑了很远的路去了处理这个案子的分局,验明了死者家属的身份,我见到了尸体。

那就是我姐。

脸上的痣,脑壳上的疤,没有什幺可侥幸的余地了。

这时候我已经忘了什幺我娘会找到我的事了,我只想让那男的给我姐偿命。

我说一个月前我给我姐打电话,没人接,那男的冒充我姐给我回微信。

可是我的电话卡已经掰了,微信登不上。

我说他和我姐没领证,我姐是上初中的时候我爸为了还债草草嫁出去换彩礼的,这男的大概犯法,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我说我姐总是被他打,很多人都见过。

可是那些人会为了我姐出来作证吗?

我不觉得。

说了一通,我累得头晕眼花,可是我用自己的脚趾头想也证明不了他是故意杀的我姐,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女人的命贱,谁会为了男人失手打死自己的牲口而大动干戈呢?

倒是有警察认出我是前面刘小娟那案子里面挨捅的,说要联系我父母,吓得我赶紧推脱,浑浑噩噩地从派出所逃了出去。

我没用,我怕见到我那个扒皮抽骨的娘,我也给我姐讨不回公道。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身上麻酥酥的,冷汗涔涔往外冒,荠菜籽蹲在边上,嘴里叼着根烟,头发乱七八糟地挡着脸,灰白的烟气从她的发丝间冒出来,让她像块刚被浇灭的炭火。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幺被她弄回家的,回家后我就大病了一场,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不知多少天才又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荠菜籽坐在床头,她在换我头上的毛巾。

说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是伤号,她也是个病人,我们只是不交钱的房客和二房东的关系,她和我非亲非故,但她却在我落魄的时候把我捡回家,最近又这样照顾我。

而我呢?我就是个废物,我帮不了我姐,帮不了刘小娟,也帮不了荠菜籽。

我不甘心。

门口一阵喧哗,是荠菜籽和一个男人,我隐约听得什幺“回家”、“继承家业”什幺的,然后我就看见荠菜籽返回洗手间,拎了根拖把,抡圆了胳膊把拖把头砸出去。

“你个老逼登,你还有家业?”她一面砸,一面发出尖利的笑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只剩了个空壳子了吧?说吧,欠了几千万的外债啊?说了我也好乐呵乐呵。”

“臭婊子,给脸不要,”那男人终于绷不住那副伪善的嘴脸,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我告诉你,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是你老子,我的债就是你的债,你是我生的!”

“呵,老不死的你搞错了吧?”荠菜籽手里的拖把杆重重往外一捅,“第一,我是我妈逼里爬出来的,不是从你屁眼里爬出来的;第二,”她擡脚一踹,“谁是你儿子啊?老话讲的是父债子偿,可不是不男不女的臭婊子偿。”说罢,她“砰”的一声砸上门,把已经打弯了的拖把杆往地上随手一丢,在门外传来的咒骂声中扭头看向我,“没吓着吧?”

我目瞪口呆。

荠菜籽的便宜爹大约是魔怔了,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荠菜籽不给他开门,他就在外面哐哐砸门,骂荠菜籽是个婊子,骂荠菜籽和她亲妈一样,是下贱的短命鬼。

我想邻居们大概在看她的笑话,我恨不得那个男人立马消失,但她总是没什幺表情,就好像外面在叫的只是一条狗。

可能他在她心里也只是一条狗?

可人又不会为了报复一条狗去做妓女。

我不是个聪明人,我想不明白,我选择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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