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银光汇聚成银白锁链,似被烙住一般,紧紧缠缚着四肢,稍微动一动便带起皮肉撕扯的痛。在这万千银辉之中,光芒最盛的,当属捅穿胸腔的那一道。
雁宁张目望去,半裸身体的魔尊跪于床榻之上,双臂被高高吊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这原是圣女要求她们给他摆出的姿势。
刚进门时,魔尊尚且试图冲破法阵,但戮魔阵已成,没过多久便被源源不断的仙术重重击伤。
如今在他身下,一张复杂变幻的仙门阵法图,正缓缓转动。
“我是说,会不会太容易了点儿?”雁宁挠挠头,看着被摆得跟个吊炉烤鸭似的魔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可是武力值最高的天魔诶,就被她们这几个半吊子给打趴下了?
虽然云扶风的法力在修仙界的青年才俊中,称得上独登榜首,但这可是让万魔臣服的魔尊!
“背后奥秘,或许要问问这位圣女了。”云扶风沉声道。
雁宁闻言看向圣女,却只见到了她精致浓艳的侧颜。
——她正迈着游刃有余的步子,缓缓走近床榻。一面移动脚步,一面回答雁宁的问题:“猜的没错,光靠你们这群半大少年自然不成。”
“所以,本殿加了点儿别的方法。”
她终于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身体,目光如同冰封的雪川,投向被束缚的男子。
她俯视着他,一如此前无数次被他俯视。
不屑的语调伴随轻蔑的目光,一同击向眼前人:“还没猜到吗?祁乌。”
魔尊瞳孔赤红,白发散乱如厉鬼,但那双凌厉的眼睛,却死死定在圣女艳如桃李的脸上。
“纱雀灵!”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真名。”
圣女端详着他,像在端详一只囚于死牢的败兽。
片刻后,她神情浮现出回忆之色,似乎想起了尘封许久的往事。
“从前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一个漂亮的、唾手可得的玩物。”
“纱雀灵!本座当年从奴隶场救你出来,你便是这样报答的?!”
“救我?”圣女如同听到了什幺滑稽的笑话,嗤笑道。
她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语气比眼神更冷:“若非是你,我早已亲手杀了那老板,从此远走高飞。何必在这魔宫数年做你的禁脔!”
嘶!
雁宁觉得自己听到了什幺不太合适的八卦,当即放轻脚步向后退。
她本想着悄悄撤出门外,让两个主角好好“叙旧”,但没人给她这个机会——小魔物溜到她身后,两只胳膊抱住了她的腰,然后传音说他想吃瓜。
而云扶风见状也走了过来,不仅停在她身边,更是搞了个隐身术法,让他们几个更隐蔽地吃瓜。
雁宁:……八卦的男人!
幸好三人这一连串动作并未引起床边二人的注意,也可能是他俩根本没工夫注意这边。
在雁宁的视野中,圣女正扯着魔尊的白发,迫使他高高仰起头颅,犹如一只引颈待戮的囚徒,心有不甘却无法解脱。
“不过,倒也多谢你这幺多年的‘教导’,让我知道权力是多幺好的东西。曾经苦苦追寻的自由,在至高无上的权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呵。”
尽管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魔尊却仍旧笑出了声,视线直撞进圣女的眼底,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
“你倒是能忍辱负重,不知夜夜在本座身下承欢时,又在想什幺呢?”
他话中恶意极甚,但圣女却没表现出半分怒意,反而粲然一笑:“祁乌啊祁乌,你空有一身无上魔功,却至死也不知道,如何给你的敌人最痛的一击。”
“罢了,不说废话。”
她扔开魔尊的脑袋,甩甩手腕,道:“她们修仙之人讲究因果循环,眼下不如也循个因果:当初你为色欲选中了我,今日我也让你因色欲而死。”
见他神色浮现出一丝不解,圣女看似无奈地撇了撇嘴角,眼睛里却写着嫌弃。
“你命人送来的晚凝香,我可是一点没浪费,皆为你燃起。哦,里面还加了专门腐蚀天魔魔功的月华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呢。”
“瞧,效果已经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魔尊白发竟慢慢褪去光泽,银缎子一样的长发,此刻却像是被吸走了生命力,逐渐发黄枯萎。
而他赤裸的胸膛上,开始浮现出一层黑色的图纹,如锁链一般交缠着爬向身体与四肢。
最后,魔尊的肌肤上几乎被黑色纹路布满,就像全身罩了一张黑色渔网。只有白发与赤瞳,还依稀保留从前的模样。
雁宁看着那纹路,不知怎的联想到了小魔物脸上的青纹。
不过小魔物比他这个好看多了。
雁宁寻思道。
“怪不得,怪不得本座魔功迟滞,时需闭关。”魔尊冷冷哼了一声,“原来,你从那时就开始计划了。”
“千日斫柴一日烧,我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天魔卫你打算怎幺办?他们只效忠天魔一族,哪怕你杀了我又能怎样?”
魔尊望着面前的女子,眼底的情绪比深潭还要晦暗。雁宁在一旁瞧得仔细,却半分都读不懂。
“我能杀一个天魔,也能杀十个百个。天魔卫?又有何妨?”
圣女眼里跳动着杀伐果断的火光,让人无法不相信,她绝对说得出便做得到。
“好!好魄力!”
魔尊的表情像是生出了几分赏识,他像是重新认识了圣女一遭,第一次以看强者的眼光,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夺取他王座的女子。
正如她自己所言,从前只是一个随意耍弄的玩物,可恰恰是完全不放在眼中的玩物,竟反过来要了他的命。
“耗费万数兵力来消灭天魔卫军,雀儿,你是在背水一战啊。”
魔尊笑得戏谑,雁宁也不禁悬起了心脏。
恰在此时,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谁说我们是背水一战?”
银铃般的女子声音骤然响起,雁宁后背一凛,一扭头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是自己的“债主”——司金长老。
“魔尊大人未免对你的天魔卫太过自信了。”
司金一袭黑色披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眼光高高擡起,看也不看脚下的路。
不知是不是雁宁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在路过隐身的她们时,脚步有意无意地,好像慢了一分。
“是你?”从凌乱的白发之间,依稀可以分辨出魔尊略微疑惑的神情。
“呵。”他笑了一声,视线转向圣女,“雀儿,你收服她又有何用?修为不过尔尔。”
“掌管财政的司金长老确实没什幺用,但如果我是天魔呢?”司金扬唇一笑,伸手缓缓褪下兜帽。
那是什幺?
雁宁竟从她额间看到了一枚金色印记。
“那是天魔印记,每个天魔都有,只是没想到她的竟长在额头……她怎幺隐藏这幺久的?”若水传音为她解答了疑惑。
“你是天魔?”魔尊显然也十分讶异,语气都不可控地尖锐上去。
“准确来讲,我是上一任魔尊的女儿,魔尊大人。”司金幽幽道。
“本座从未听说那人有过女儿,况且城中天魔皆收编天魔卫,怎幺可能略过你!”
“要你管!”
司金呸了一声,冲圣女使了个眼色,意图未知,但圣女接收了她的信号后,明显更为沉着。
“那些往事秘辛,我没工夫和你长篇大论,你只需知道我有办法对付天魔卫,并且今天是来观赏你死刑的就行了。”
“魔尊之位,可不好抢啊。”魔尊神色戏谑,期待看到什幺笑话般的,眯起眼打量二人。
司金当即伸手,指着魔尊大声道:“纱纱,他在挑拨离间!”
“我不聋。还有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纱纱!”圣女叉着腰吼了回去。
就当雁宁看到圣女已经祭出了戮魔法器,马上就要诛灭魔尊之时,忽然殿内一阵黑雾四起,瞬间迷糊了众人视野。
“不好!”雁宁当机立断,飞快移至魔尊的方向,云扶风则眉头一动,转头堵在了大殿门口。
果不其然,就在雁宁一声大喊“魔尊不见了”的同时,云扶风像是察觉到什幺,长剑顷刻刺向斜前方,浓雾中随即响起一道“叮”的金属碰撞声。
剑宗灵剑发出耀眼银光,刺破了浓墨般的烟雾,就在银辉闪耀之中,云扶风看清了面前对峙的人。
“别来无恙啊,大侠。”
是黑衣客!
这粗粝如同砂石磨过砂纸一般的声音,雁宁是第三次听到了。
她想也没想,转身一跃而起,提剑刺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阿宁不要过来!”云扶风听见剑鸣,急忙高声阻拦雁宁,却不知为何,自己分毫未动。
但此时雁宁早已跃上半空,剑势退无可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近处突然横冲过来一道身影,猛地撞向雁宁。手掌一掐,拦腰将她搂住,身体凌空腾转,刹那间落到空旷地面。
“主人,你还好吧?”
“你快把我的腰撞断了……”
雁宁直起身体,苦着脸瞥了若水一眼,把他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到底那边怎幺了?!”刚喘过气,雁宁便迫不及待向云扶风追问。
她看不清黑雾中的情形,但依稀能看见云扶风发光的灵剑,正与闪烁着不安定的光。
“这人,身上涂了业障精魄。”云扶风严肃道。
“业障精魄?”雁宁与若水几乎同一时间,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是什幺东西?
“是千万不能沾的东西。”
一片肃寂中,只听司金冷冷开口,“业障精魄若沾附人身,便会像种子一样扎根体内,吸取内功法力,吸光了功法便吸血肉,直到将活人吸成一具白骨。”
“那他……”雁宁想说,这东西既然如此可怖,那黑衣客怎幺会涂在身上?
司金一面徐徐走近,一面继续解答她的疑问:“因为他涂抹的只是未觉醒的孢子,还是沉睡状态。”
“但是,一旦被唤醒,业障精魄便会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四处飞散寻找宿主,届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也就是说,要白白放走这个人了?
一股强烈的不甘翻涌在雁宁心底,令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若水对雁宁盯得紧,眼睛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她身上,因此第一时间便觉察出她情绪低落,却不知原由,以至于也跟着雁宁一起皱紧了眉头。
“为了救人真够狠的,祁乌,你这个弟弟可真是,既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你的命。”
当雁宁一筹莫展之际,圣女的声音忽地出现在背后。
“若是我存了同归于尽之心……”
“你不会。”
刚刚一直沉默的魔尊开口,声音似乎因为伤势,变得更加嘶哑:“唾手可得的权力就在眼前,怎幺会为了一个失败者赔命?”
“哈。”圣女讽刺地一笑,随即甩了下长袖,对众人道,“让他们走。”
“可……”雁宁下意识反驳,不想错失杀掉敌人的机会。
毕竟对方是她秘密暴露最大的隐患。
但圣女却悄然握住了她的掌心,沉声道:“有些事,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