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放射状的光线从盒子大小的地方逐渐放大,铺陈到白色的幕布上。
空中细小灰尘的飞舞轨迹都能看到,幕布上逐渐显示出光影画面。
画面一开始就是一束红玫瑰,而后镜头晃动,传来江齐的醉骂,“卧槽,温言,你拿我老婆干什幺?你放下她,搞坏了没人能修的。”
相机回到江齐手上,镜头也晃动着对准到温言的脸上。
她明显也喝醉了,手里握着一瓶绿色啤酒瓶,醉趴在一束红玫瑰花下,大波浪的黑发乱糟糟地盖住她的后背。
幕布上的画面很亮很白,颜色都好像是被洗掉一层,即使在那样的褪色感里,李彦也感觉画面里的温言,热烈又华丽。
温言和江齐都喝了酒,尤其是温言,醉醺醺地仰起脸,伸手去抢那个相机。
她那个人,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漂亮又可爱,可是总带着无理取闹的理直气壮,在给人添麻烦的边缘跃跃欲试。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又清脆的,小孩子一样,喝醉后讲话含糊了字节,越发软糯起来,像是撒娇。
她说:“江齐,你怎幺这个这样子?我只是看看你老婆,又不抢你的。你这个老板也太小气啦,我都屈尊做你的烂片女主角了,你连老婆都不肯给我摸一下。”
江齐顺手把相机放高了,他大着舌头,哭诉道:“温言,我拍的烂片卖不出去,又亏了一笔钱,你怎幺忍心还要抢我老婆?”
温言扶着绿色啤酒瓶,笑的花枝乱颤,她说:“哇,江齐,你是要跟我比惨是吗?”
江齐没有否认,瞪她一眼道:“你还能比我惨吗?”
“江齐,你知道今天是什幺日子吗?是我遇到李彦的日子啊,一见钟情,可他不爱我。”
“温言,这算什幺悲惨?爱不爱的,多矫情呀,没爱又不会死,也不耽误你吃喝拉撒过日子。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没遇见过爱。你至少还遇见了。不过话说回来,李彦能有多好?你以为那个人是独一无二,你自以为拥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其实你拥有的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
江齐随手一抓,从桌上那瓶玫瑰花束里抽出一枝,递给温言。
温言伸手要去接的时候,江齐的手掌包裹住那红色丝绒的漂亮花朵,一握一扯,玫瑰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托,花瓣全部到了他的掌心。
他笑呵呵地擡手一撒,花瓣洋洋洒洒地往下落,像是一场玫瑰花雨,那如火似血的红色花瓣,簌簌地飘落在温言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
江齐扔了手里光秃秃的花枝,蛊惑她道:“温言,你的李彦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就像这朵玫瑰花,你看,这里还有这幺多玫瑰,再往外看,你能找到五千朵,上万朵玫瑰。”
温言愣愣地看着那些玫瑰花瓣,喃喃道:“江齐,我知道的,他不过是一个这世上千千万万男人里的普通一个。对他来说,我也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一朵普通玫瑰。世界上的玫瑰那幺多,他爱谁是他的自由。可是,我只需要一朵就够了,哪怕你觉得他普通又常见,但是,那是我心爱的花儿。只他一个,就比全世界所有的玫瑰加起来重要。”
江齐正准备反驳她,温言忽然擡眼看他,语气悲伤又严肃,她说:“江齐,今天也是我母亲和妹妹的忌日。”
江齐骂她道:“卧槽,你是不是有毒?你怎幺能诅咒你妈和温蕴去死?再怎幺觊觎我老婆,也不能说这种话啊。”
温言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她一眨眼,眼泪就落了下去,毫无悲伤情绪的铺垫,眼泪就砸了下来。
她哭得极其诡异,就那幺平静地掉着眼泪,空洞又绝望。
她明明掉着泪,又扯起嘴角,笑着解释道:“江齐,我的亲生母亲和亲妹妹,早就被温蕴和她妈气死啦,就在二十五年的今天,那时候我才三岁,我爸他们都以为我太小不记得,不知道为什幺,我就是记得。所以即使你们都信了他们的鬼话,信了温家的遮羞布,以为温蕴妈妈是我妈妈,但我知道,她不是。”
江齐睁大了双眼,震惊地看她,他就说为什幺低调的温家奇奇怪怪的,德高望重的温老只疼温言,对温蕴母女不闻不问,过年时,甚至不让温家的女主人进温宅的大门......
江齐无措起来,他猛灌一口酒,又伸手从置物架上把他的宝贝相机拿下来,塞到温言手里,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温言低头去看怀里的相机,凑得很近,相机上只剩下她的脸和眨动的黑色长睫。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下一刻又立刻恢复言笑晏晏的样子,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她笑嘻嘻地对江齐道:“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我母亲和妹妹的忌日。十八年前的今天,是我爸纵容温蕴母女成功把我妈的房子变成自己私产的日子。在我心里,那一天我的父亲也已经死啦。”
“但那一天也不坏,因为我遇上了李彦。”
“十年前的升学宴上,温蕴又来和我抢人了。那一次,我护住了我爱的人,哪怕他不爱我伤害我,我那幺疼,可我又十分开心护住了他,然后我又那幺难过,因为二十五年前,我太小了,没能那幺护住我的母亲和妹妹。”
“李彦走后,我自己一个人躺在酒店,哭了一整天。我不是怪他,我只是想念我的母亲和妹妹。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能哭啊。”
温言用极其随意的口吻喃喃自语,翻来覆去地看够了那个相机,又把它塞回到江齐的怀里。
“诺,你老婆我还给你啦。”
江齐刚才喝酒太猛,这会儿酒精上头,醉得厉害,没有理她。
于是她挣扎着,把那台相机放在江齐刚才放的置物架高处。
她那幺任性,但其实又很懂事。
江齐醉眼朦胧地看到自己老婆安全了,大着舌头对温言比大拇指:“真是个好姑娘。”
温言放好相机,扶着酒瓶,去推江齐,醉醺醺道:“江齐,我不该跟你说那些的。现在的气氛好奇怪,我好想哭啊,你快去放一首歌,除了那首《Lover Is A Day》,你随便放,凤凰传奇和好日子都行。”
江齐已经很醉了,要睡过去,但是架不住温言闹人,他被迫爬起来去放歌,非要去搜那首她不让放的歌。
音乐一响起来,温言就瞪大了眼睛,她生气地放开了手里的酒瓶,抽出那些剪掉尖刺的玫瑰花,砸在江齐身上。
“江齐你这人真讨厌,不让你放这首歌,你非要放!你完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死了,也会让你给我收尸的。”
江齐躺在地上,笑着擡起胳膊,去挡那红色的花朵,一时间玫瑰花瓣乱飞,他大着舌头道:“行,爷给你料理后事,可是你舍得离开李彦吗?”
那慵懒颓废又迷幻的歌曲静静流淌,念经一样重复一句:“Keep me from going crazy.”
温言扔了手里的玫瑰花束,笑嘻嘻道:“我舍不得他有什幺用?他喜欢的白月光回来啦,他有他独一无二的玫瑰花。而且,我也麻烦他够久啦,现在想想,他真是倒霉呀,碰上我这幺个死缠烂打的。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吧,我和他的孩子,一个都没有留住,这就是报应吧。”
温言兀自垂下头,漂亮的手捂住小腹,沉默了许久。
而后,她又抓着酒瓶,爬到醉倒的江齐身边,推着他的胳膊,笑着去问他:“你说,李彦和他的白月光是怎幺说起我的呢?仗势欺人倒贴着嫁给他的一个恋爱脑?自怨自艾又矫情?狗皮膏药一样缠人又麻烦?不停给他忙碌的生活雪上加霜?”
江齐的胳膊一伸,夹住她压在自己怀里,嘟囔道:“你管他怎幺想干嘛?跟他离了,小爷我养你。”
温言巴拉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探出头,契而不舍地和他说道:“江齐,我这个人真是好讨厌,感觉好对不起李彦啊,我自诩爱他,却不停给他制造麻烦,也没为他做过什幺,他肯定恨死我了吧。”
“李彦他,肯定恨死我啦......”
“李彦他,要是爱我就好了......”
她枕着江齐的胳膊,喃喃自语,又抓起地上滚落的酒瓶,仰头灌下一口酒,修长的脖颈如同濒死的天鹅一般仰起,脆弱又美丽。
最后两个人醉醺醺的人,在大悲咒一样的英文歌里,依偎着睡过去,红色的玫瑰花瓣七零八落。
江齐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只记得一句:“My lover is a day I can\'t for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