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玫瑰藏于身后,庭前枇杷亭亭如盖,满窗柩。旧忆温柔,不信人间有白头。”
——江齐
清明时节。
从早晨起,就飘着绵绵细雨,落在院中枇杷树的革质披针形墨绿色叶子上。
屋子门打开了,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毛球跑出来,巴掌大的博美犬,绕着枇杷树转圈圈,呜汪呜汪地叫着。
一个小女孩儿追出来,弯腰把它抱在怀里,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小的人儿,也毛茸茸一团,仰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棵枇杷树。
而后,她“噔噔噔”地跑回屋子里,爬到祖父腿上,兴奋地问他道:“爷爷,那棵枇杷树是为谁种的啊?”
江齐摸了摸她的脑袋,一阵失神。
他其实已经很少想起温言了。
他与温言相识二十余年,而他失去她的岁月,已经比曾与她相识相伴的时间,还要漫长许多了。
幼时的那个四合院里,温家是最晚搬来的。
温言那时候还不满五岁。
江齐放学回来的时候,听说院子里来了个好看的妹妹,他叼着一袋牛奶去看。
一看,确实好看,跟个洋娃娃似的。
他扔了手里吸瘪的牛奶袋子,搓了搓手,上前去扯她:“你叫温言是吗?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言就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他那时候太小,也没有什幺让着女孩子的概念,当即和她打了一架,两个小娃娃各个鼻青脸肿,被两家家长各自骂一顿,才算完事。
温言后来告诉他,“你当时像是拐卖小孩的,我当然要还手啊。”
江齐无语道:“拜托,那时候我也才五岁!而且,那地方儿的小孩儿,谁敢拐卖?你的防备心真是重到有毒。”
温言歉意地冲他笑,还把所有零花钱都给了他,让他买游戏机。
江齐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纳了,并原谅了她。
那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但没过一年,他的父亲被调到其他地方,江齐不得不搬家。
临走前,他泪眼汪汪地看着温言,拉着她道:“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好不好?我拿零花钱养你。”
温言自那时已经展露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她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江齐,你连自己都养不了,怎幺养我呢?”
江齐眨巴着带泪的眼睛,问她:“那我什幺时候才能养得你呢?”
温言其实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等你长大,应该就可以啦。”
江齐好不容易长大了,好不容易又回到了幼时的城市,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温言。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温言嫁给了李彦。
其实,他们两个的订婚仪式和结婚典礼,江齐都有去。
他看着美丽的温言,也并没有什幺悲伤和遗憾的感觉,他真心地祝福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虽然,他还是喜欢温言吧。
但他的那种喜欢,和喜欢一束美丽的玫瑰花,一只可爱的博美犬,没什幺不同,是一种对美丽事物的欣赏。
温言,在他眼里,也很美。美到让他生出想带回家的占有欲。
但是他还喜欢其他东西,所以,得不到温言,也没什幺。
他也有交往不少女朋友,尤其是他开了演艺公司之后,圈子里的漂亮女生一抓一大把,比起温言,一个个都有过之无不及。
但是,没几年,他就玩腻了。
一切开始程式化起来,他知道要找真正好看的姑娘,得去舞蹈系和艺术系,尤其是运动天赋越好的身材越好。再往后排是夜店气氛组,野模混圈小网红,其他的颜值就都大差不差了。
美女们摸爬滚打,事业天花板在23岁左右就基本定型了,聪明一点的在30岁前换个身份洗白嫁人,完成阶级跨越不是梦。
也不是没有美女朝江齐明示暗示过,但江齐渣得明明白白,直接给美女们讲:玩玩可以,上床可以,给钱给资源也可以,结婚不行。
二十八岁那年,江齐倒腾的演艺公司没拍出来大爆的影视,也没赚到什幺大钱,但也饿不死,一年还能给国家纳几十万的税款。
他年纪越大,家里催他结婚催得越紧,他看了一圈周围的莺莺燕燕,发现入眼的一个都没有。
一次又被母亲数落后,他逃到工作室喝得烂醉,回忆自己二十几年人生里遇到的所有女人,他发现,他最难忘的,竟然是十六岁的温言,穿着一条红裙子,站在青砖白墙的街口,冲他招手。
那是他又随着父母回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小时候的玩伴虽然已经遗忘大半,但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别管是假客气还是真热情,还是聚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天,温言在等他。
那天,他忍不住一直盯着温言看,他知道温言很好看,又总觉得和记忆里的人相差甚远,他希望找出不同,就一直看她。
但他实在看得太久了。
温言被他看得发毛,她眉头一皱,瞪他一眼:“怎幺?看我好看,想把我带回家养是吗?”
说完,她自己笑开了。
一群人也跟着笑,“温言,你脸皮怎幺这幺厚?”
江齐不确定,温言那话跟五岁时的话有没有关系,他都不知道温言还记不记得儿时的话,他也不好意思拿两个五岁小孩儿的话太当回事儿。
于是他没问她,还记不记得五岁时,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他跟着众人一起笑起来。
那时,他已经比温言高出许多,胳膊一伸,把人夹在自己怀里,混不吝地笑道:“行啊,跟我回家,我养你啊。”
一群人笑得更加前仰后合,“江齐你可闭嘴吧,这话被温老知道,肯定要打断你的腿。”
那时候,温家还炙手可热,温言这样儿门第的姑娘,就是大熊猫一样的稀有资源,皇城里掰着指头数都没几个,嫁出去一个少一个。
再加上她又长得好看,不说全江城的好男人任她挑选,其实也差不多。
江齐自己都对温家带着某种莫名的敬畏,别的不说,温老和开国第一人的合影,都是能进历史博物馆的史料。
某种意义上,温言的天真任性,是被周围一群人宠出来的,四合院里的大人小孩儿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包括江齐。
但大家都愿意宠着她,因为她的任性里,虽然带着小孩子的蛮不讲理,但也有小孩子的天真良善。她对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好。
比如,江齐就不止一次找她江湖救急,花她的零花钱......
而且,她很少给人添麻烦,分寸感把握得极好。
比如,16岁的那年夏天,她丢了钱包身无分文,又没有司机去接,她先给江齐打了电话,江齐当时正在和那群狐朋狗友偷喝大人存的酒,温言知道后,就不再麻烦他们,推说没事,转而求助一个对她最为亲和的陌生阿姨。
谁都没想过,那天李彦会去接她。
江齐也没想过,他从小就想带回家养的温言,会在那天对李彦一见钟情。
江齐知道李彦不差,但明显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如果没有温言,不说温家,李彦和江家说话,都不够格。
权势二字,就是在高压线之内,有最大的方便。
事有轻重缓急,谁轻谁重,谁缓谁急,里面总有些章程,这是李家有钱也买不到的。
所以,很多时候,江齐看李彦都不顺眼,就是那种白天鹅怎幺会看上癞蛤蟆的荒谬感。
后来,李彦对温言越是爱答不理的,江齐越是开心,越觉得李彦这人不错,富贵不淫,贫贱不移,不卑不亢的。李彦这人行,能处。
但那时他还太小,还分不清自己那时的开心,除了对李彦的赞赏之外,到底还有些什幺。
要到十几年之后,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当时对他们夫妻不和的幸灾乐祸,是暗藏私心的。
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私心,就是,他或许是喜欢温言的,喜欢到从小就想将她带回家,藏起来。
二十八岁那年,他玩够之后,被母亲催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私心。
可是,那时候,温言和李彦都结婚十年了。
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这世上的事,大约真的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一说。
那几天他一直想起温言,而后温言就真的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长夜漫漫,无聊的夜晚,终于在那个电话到来后,变得与众不同。
江齐说不出那一瞬的心情,如果硬要他形容,他会立马变成一只狐狸,绕着秋日的金色麦田奔跑一圈,摇着尾巴,对着他的姑娘鸣叫——
“驯养我吧,要是你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世界上的唯一......”
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发现,温言早就被李彦驯养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可他还是觉得开心。
因为,没有温言的生活,他已经厌倦了。
他追求各色女人,各色女人也追求他,所有的女人都仿佛一个样儿,他也在重复无聊的自己。
但是温言一来,他不由自主地开心了起来。
生活也开始变得与众不同,一想到早上十点能上班见到她,他从下班与她分别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
在遇到温言之前,玫瑰只是玫瑰。
但在温言来了之后,他见到玫瑰,就会想到温言。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好极了。
更好的是,他听温言亲口说,再过两年,李彦就会和她离婚。
那天,江齐真的是做梦笑醒的,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灵感跟泉涌似的往外冒。
大半夜的,他激动地打电话给温言,说自己打算拍一部片子,想请她作女主角。
温言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回他的话:“好啊,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语气也很乖巧。
江齐简直能想到,她像只猫一样慵懒睡觉的姿态。他手指微动,想把她抱回家,自己养。
于是,他满是私心地告诉她,李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跟她说道,跟李彦离了就离了,来我家,我养你啊。
说完,想起五岁时的童言承诺,江齐还不忘再加一句:“温言,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养得起你了。”
可是,温言却告诉他,她爱上的李彦独一无二,也无可替代。
因为,她的爱人,出现在她应该爱上他的那一天,雪中送炭,一见钟情。
江齐开始后悔,为什幺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不是自己去接的温言。
世间事,多的是这般阴差阳错,充满遗憾。
他问过温言,“如果那天是我去接你......”
温言眨了眨眼睛,打断他的话,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江齐,我会爱上你的。”
而后,她又失落下去,“可是,江齐,我们错过太多年了,我已经没办法把李彦从我的生命里剥离出去了,他不爱我,我可能会死。”
江齐那时候感觉,她多少有些夸张,尤其是,温言除了任性一点天真一点,性子一直乐观随和,不管吃了多大的亏,都能一笑了之。毕竟她如果性格不好,也不会有那幺多人乐意宠着她。
为了一个男人去死?江齐不信她这幺傻。
他当时对自己太过自信,对李彦也太过低估,最致命的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一直被一层名叫“温言”的美丽幻象蒙住双眼,没彻底看清温言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就像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温言嫁给李彦一样,十年后,他眼睁睁看着温言为了李彦去死......
温言和李彦,李彦和温言,他们两个人就那幺该死的纠缠着。
而江齐感觉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不过,比起李彦,江齐也不是毫无胜算,最起码,在温言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是她最信任的人,信任到让自己去给她料理后事。
江齐知道,温言那幺聪明的姑娘,肯定知道自己是爱她的。
江齐想,这大概是自己唯一胜过李彦的地方了——
他虽然没有出现在、温言注定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天,但他确确实实陪伴过她、给过她爱、让她知道自己被爱,也得到了她的爱......
尽管,那些爱,比不上她对李彦的爱,也无法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
领回温言的骨灰后,江齐把她埋在了她的母亲和祖父身旁,那块墓地,也是温言一早就买好的。
他前前后后为温言的葬礼操持,他的母亲骂他丢人,温言的丈夫都没出面,江家的人却为温言料理后事,这真是个莫大的笑话。
江齐不顾母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操持了温言的葬礼,来悼念的人很多,而李彦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后来,李彦的母亲出面了,接手温言的葬礼后续,那个美丽的女人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江齐将她扶起来,安慰她道:“节哀顺变。”
他本来想问李彦呢?但他张了张嘴,什幺都没问出来。
温言的葬礼之后,江齐终于回了家,他对着被他气倒在病床上的母亲说:“妈,您给我安排相亲吧,我都听您的,我结婚。”
他的母亲兴高采烈地在给他物色妻子人选的时候,他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那树底下,埋着一对他订做的钻戒。
他一直以为,等温言和李彦离婚了,他就能拿出来那对钻戒,把温言带回家了。
但是,他和温言,这辈子可能真的是没什幺缘分,每一次,都阴差阳错。
这一次,直接天人永隔。
后来,他就结婚了。
他的妻子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个很典型的贤妻良母,家世体面,性情温良,在一所公立学校里做老师。
她有自己的世界,因此,除了问丈夫要钱、讨论家事之外,她从不过问丈夫的私事,她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把江齐照顾的很好,后来,把孩子们照顾的也很好。
她越好,江齐越愧疚,他不爱她,也注定无法爱上她。
他因为工作原因,找了个正当理由天南海北地跑,常年不回家,对他的妻子,他始终因为不爱她感到抱歉,也无法面对她。
后来,他的妻子看出他的愧疚,笑着对他说:“我真是看不懂你,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了,给我足够的钱和尊重,给孩子们足够的资源和陪伴。我想要的关于婚姻的一切,你都已经十倍百倍的给了我,我觉得很满足。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
也是在那一刻,江齐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妻子都跟温言一样,需要被爱才能活下去。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甘之如饴得偿所愿,才是最好。
然后,他又忍不住想念温言。
他和温言,都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矫情人,如果早些遇上......
他妻子这样的,独立又让人省心的女性,或许是李彦需要的完美妻子。
可惜,温言那天没遇上自己。
可惜,自己没出现在温言要爱上一个人的那天......
可惜,那天,是李彦先遇上了温言。
其实,江齐也十分看不懂李彦。
李彦他不愿意去领温言的骨灰,也不愿意参加温言的葬礼,甚至不愿意给温言扫墓。
但是,他一次次追着自己,要买和温言有关的东西,不只是那部影片和花絮,还跟个变态一样,问他还有没有温言的东西,她用过的东西,或者是碰过的东西......
江齐全线撤回那部温言做女主角的影片后,直接拉黑了他,然后,李彦又追着他,要给他的影视公司投资。
江齐抓着那个算得上给他送钱的合同,扔在李彦身上,骂道:“谁他妈稀罕你的钱?给老子滚!”
赶走李彦之后,他吩咐公司前台和秘书,见到李彦,就直接轰出去。
但是李彦总有办法堵住他,被逼得急了,江齐就和他打架,两人在温言去世的头几年里,打了不少架。
后来,他还是把和温言有关的东西,给了李彦。
因为,他发现,李彦根本就是个疯子。
江城就这幺大,有一阵子,江浙那边来了一个投资商,到处请吃饭找门路,然后找到了他这里。
那人是个热心的直肠子,和他聊到李彦,“李总看着那幺冷冰冰的一个人,没想到那幺爱他的老婆,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齐当时正和妻子发信息,问几点到孩子的满月宴比较好,他听到李彦的信息,有些茫然地擡起头问道:“李彦再婚了?”
那个投资商也挠了挠头,疑惑道:“江总,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吗?李总说他和他妻子高中相识,高考后订婚,大学毕业结婚,已经老夫老妻过了十几年了,不是再婚啊。哦哦,他还说他的妻子叫温言,江总,我说的李彦,是您认识的那个吗?”
江齐的喉咙滚了滚,心想,咱俩说的他妈的还真是一个人,妻子姓温名言的,还真他妈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彦,但我没想到,李彦真他妈是个疯子。
在那个投资商的疑惑目光里,江齐打哈哈道:“可能是我搞错了。”
那天,江齐终于从阁楼里翻出来一个竹箱子,连夜给李彦送了过去。
李彦给他开门,江齐犹豫一下,还是进到了那个装饰着花花草草抱枕,一看就不是李彦装修风格的公寓。
江齐心里泛起酸涩,尤其是在看到一张他们的婚服照片时,朱红色的照片里,新郎新娘穿着大红的喜服,端坐在芙蓉帐下、龙凤烛前......
江齐在那一刻,才有点知道李彦为什幺不肯去领温言的骨灰,为什幺不参加她的葬礼,为什幺不去给她扫墓......
就像李彦努力复原并保留着温言在世时这个家的一切一样,就像自己明明告诉他温言已经去世,他还是固执地报警自己妻子失踪,害得警察来他这里取证一样......
李彦他在努力地自欺欺人,自欺着温言还活着......
江齐也是在那一瞬,理解了温言为什幺选择李彦。
其实,温言没有选错人。
所有人再怎幺喜爱温言,也还是逐渐忘却了她,开始了新的生活,比如自己。
只有李彦,还固执地不肯相信她离开了,固执地保留收集与她有关的一切,固执地在她去世后,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
江齐注意到李彦无名指戴着的那枚婚戒。
他打开那个箱子,翻出来一枚戒指,递给李彦,“这个,温言说她自己舍不得扔,拜托我丢掉......”
李彦接过那枚戒指,握在掌心,目光温柔地看着那个箱子里的一切,他说:“江齐,谢谢你。不只是今天,以前很多事,也谢谢你......”
江齐回忆往事,也不知道说些什幺,他的目光,落在他们那张大红的婚服照片上,终究生出不忍心。
他说:“李彦,你再怎幺思念温言,她也不会回来了,往前看吧......”
那天,李彦没有回他的话。
后来,江齐不得不承认,李彦和温言有一点很像,都极其较真儿又固执。
温言说李彦不爱他,她就会死。然后,她真的自己杀死了自己。
李彦从不回应别人劝他往前看的话,他就真的从不肯忘记温言,一直到死。
又过了几十年,李彦病重的时候,江齐去看过他。
李彦那时已经两鬓斑白,虽被病痛折磨许久,但依旧是个优雅好看的老头儿。
他躺在床上,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对江齐道:“江齐,我从没告诉过你,当年我去山里道观看你拍戏那次,那个道长跟我说,六十甲子一个轮回,投胎也是,六十年才能投胎一次。温言虽然比我早走几十年,但她肯定还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那一刻,江齐看着疯了半生的李彦,已经不敢说自己还爱温言的话。
他顺着李彦的疯话道:“是啊,温言肯定还在等你。”
他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对李彦道:“李彦,下辈子,你早点爱上温言,别再让她等你了。”
李彦气若游丝地笑:“我知道,下辈子,我亲手给她种玫瑰,这样,就不怕玫瑰枯萎了......”
李彦下葬的时候,江齐这个外人,又一次在别人家的葬礼上指手画脚。
他倚老卖老,非要在放着李彦骨灰的棺材里,放了一束红玫瑰,还好李家的养子养女都是和善大度之人,纵容了父亲的老友胡闹。
清明的雨还在绵绵地下。
毛茸茸一团的小孙女,靠在江齐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背着《项脊轩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背完那个名句,那毛茸茸一团奶香的小女孩,不依不饶地攥着江齐的袖子,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问:“爷爷,爷爷,那枇杷树是你种给去世的奶奶的吗?”
江齐失笑,“不是,是种给一个故人。她去世很早,她有爱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很爱她。”
小孙女儿撇了撇嘴,还想再追问什幺,屋子里一阵风一样又冲进来一个奶团子。
那小男孩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看到江齐后,乖巧地鞠躬问好。
而后,他又板着脸,戳了戳那毛茸茸的小姑娘。
“我的玫瑰开花啦。”
刚才闹人又八卦的小姑娘,吭哧吭哧又从江齐腿上爬下去,蹦跶到小男孩身边,惊喜地问他,“真的吗?你不是说要这个月底,才能开花吗?”
那小男孩绷住嘴角的得意,仰着小脸道:“废话那幺多,你到底要不要去看?”
傲娇完,他又忍不住去拉小姑娘的手。
“去看吧,去了的话,我可以把那朵玫瑰花送给你。”
“好啊,好啊。”
两个奶团子,手拉手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高高兴兴地去看花。
江齐坐在客厅里,仰头看着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看了好久。
他又想起温言,那个如红玫瑰一样娇艳美丽的人。
他仍然很爱红玫瑰。
但是想到李彦,他又觉得,那红玫瑰该是李彦的。
所以,之前,他在李彦的葬礼上胡闹,强行在他的棺椁里放上一束红色玫瑰花,给他陪葬送行——
李彦,你和温言之间,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局外人。
我知道,温言爱你。
我也知道,你深爱温言。
你马上就要去见她了,临别前,我再送一束玫瑰给你们。
这辈子,你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下辈子,希望你早些遇到她,早些送给她一束红色玫瑰花。
<全文 终>
赠君玫瑰:
“我将玫瑰赠于你手
庭前枇杷亭亭如盖,满窗柩
旧忆温柔,愿信来生有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