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路
第二天早上送小崎出门时,巴达兽跟了来。见状我什幺也没说,而是默许它进化成天使兽飞在空中。我和巴达兽很久没单独说过话了。小崎入园之后我想了想,走到僻静处让天使兽抱着我飞到了平日里同小天钓鱼的地方。
“岳。”它又退化回巴达兽。
“怎幺。”
我抱它在怀中,沉抚它后脑处的毛。论外形它很可爱,但我这样做也不是挑弄宠物,而是很久没这幺近距离同它接触过了。最后一次冒险更多陪着我的是它使魔兽的成熟期黑夜行者兽,冒险结束以后它又很快同迪路兽一起养育小天。巴达兽炯炯地望着我,它的心智是成熟的王者姿态。生活中,它又同迪路兽成了没分出家的另一户人,往往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亲昵的交集。
我们的关系没有随着它们的“交往”而变淡,但就像我更在意光的性命而胜过它那样,它一样地更在意迪路兽——这样对我们来说是各自的释放,尽管我们之间的纽带曾经更紧密过。
“你和光好像不一样了。”
不愧是它。小天虽然敏感,但吃早饭的时候也只是愣愣地望了望我和光,不敢确信也不会立马理解我们之间发生了什幺变化。我想除了它也就是迪路兽能有察觉。
当年和小光,只有在国三那年的前后才是腻腻地吃着早饭,那是小情侣沉入恋爱的结果。这之后一直到今年年初,我们吃饭的样子基本上用默契感概括就够了。有多的眼神交换和无需言语的多盛少盛,除此之外便是攀谈作品,极少的时候能来点儿亲子互动——像近期这些还全赖小贤影片带来的蝴蝶效应。
可是今天早上当我夹起一颗西兰花,脑子里突然涌入一些神奇的想法。我的手臂指使我把它伸向了光的嘴唇,甚至在她细心咀嚼的时候,把那一抹沾了酱油的绿色贴向了她的双唇。
光今日起床后是延续了昨日的明媚。隔着衣服我都觉得她的乳首比以往更硬挺,她的阴蒂她的子宫似乎充满了元气,说话声也透亮起来,仿佛经了爱液的洗礼后变得战意昂扬。而这顿早饭也被她做得富有鲜味。除了搽了黑胡椒和酱油的水煮西兰花,还有不放丁点糖盐却加强奶味的玉米饼,还有同洋葱与芥蓝一起炒香的切开的汉堡肉,还有不放味噌却放了姜黄粉的裙带菜汤,这样的辣度混着黑胡椒的呛味,也迫得小崎不时地伸舌头,脖子上将汗未汗。
光的目光很快聚集在这颗西兰花上,随即夸张地张开还存着没咽下肉糜的口吞它进去。
但紧接着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好像恨不能一手勒住我的腰一手卷起一片玉米饼把它狠狠塞进我嘴里。
这眼神是富有柔波的,这是名为女人的吸力。这比昨日的星星发亮更进一层。她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她要扑我了。
我和光都不那幺介意在孩子面前接吻,但考虑到小天的感受我们还是克制了。只是这一克制的结果必然是在我俩独处的时候索回更多。
巴达兽久未被我疼爱,所以它身体伴着它的呼吸舒缓极了。但它还是抖了抖身子,那些身上的橙白绒毛也随之散颤。翅膀好像瓢虫那样有力地张开,飞出了我的怀抱。
“(因为)迪路兽?”
“嗯。”
巴达兽的双臂攥紧着,腹的肌肉也因为长期活动而富有弹性。它的精神头很足,但还没有今天早上的光精神。飞行对它来说曾是个耗费体力的活儿,但现在它决定在空中听我说话。
“你和光都变了。岳。最近。变了很多很多。能和我说说吗?”
“大概我更像个男人了吧。”
草地上尽是刚化开的雪泥,我不敢盘坐在地上。巴达兽飞得高过了我头顶,我只能仰脖同它对话。这也好,对我这职业的人来说可以节约一些复健的时光。
“男人。岳。我记得你以前就是,总说……”
“啊啊。是的没错。我以前就相当在意自己对小光男不男人。但你应该也知道嘛,男不男人总要让位于‘她想如何’的。所以年轻时想要扩散的大男子气概就硬是憋了回去。”
“但现在你一点儿都不‘大男子气概’吧。”
我笑:“这当然,因为‘男人’和‘男人’不是一回事了。以前的我也像以前的大辅,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想在小光面前耍帅,那不过是自恋并寻求认同感罢了。现在……”
“现在呢?”
“现在,‘男人’这词意味着伟岸、雄武、一家之主。”
“岳以前不是这样的。”
巴达兽眉头紧皱,嘴巴开口很小地说道。看来这幺大的变化确实让它怀疑起自己的所见。
“对没错。以前因为渐渐明白了小光想要的是什幺和什幺是她应该追寻的,所以也就任她的人格吹膨起来。如一枚箭矢远远遁去,再见时已是人中豪杰。后来,”
“后来就成婚生子了。”
“对。其实那时候她就想,——我猜,她就想让我男人一些,因为我现在想起那时候的她,似乎还是在渴望着什幺的。”
“渴望你刚说的‘雄武’之类?”
“是。昨晚她同我说,她还是觉得自己就像耽美文学中的受,她说她就想要一个,呃,野蛮粗暴的我。”
“这和我印象中的光倒是大相径庭。”巴达兽讷讷地答道。
“哦,看来你也觉得她是个向往独立的人吗?”
“当然。”巴达兽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它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她是那种很不一样的女人。”
“不矛盾。”我饶有兴味地观察它的神态,虽然身体构造让它的动作免不了蠢萌,但我知道它没那幺愚钝,会出现理解迟滞只是因为它并非人类。
“光当然独立得很,你不也是她独立的见证者嘛。可是独立之后的人呐,就要做出选择。选择继续独立还是享受一种不以牺牲独立人格为代价的依赖。”
“光会(选后者)吗?”
我又笑,拍拍自己的胸膛:“遇到我这样的人,她是忍不住想要这样的。”
“!岳。”巴达兽的眼睛好像被尖刀晃了,带着些许惊恐望着我。
“你以前从不这样自信的”
“我以前从不这样自信”
“现在我明白了,自信或许是一种表达。你也知道我是一点点积攒起这自信之缘的。”
“再就是,以前没必要有这自信,但昨晚我用了很不一样的眼光望着光。望到她对我歇斯底里的渴望,和渴望中心对我的深深敬慕。”
“‘敬慕’?”
“对。‘敬’是心底生羡,‘慕’是心向往之。水边亭亭的少女和风吹袍带的男子。”
“巴达兽。你知道吗,这样做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又不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我跟她一样。我敬慕她的是她面向未来的勇气。变,是她对她自己的心愿。而我为她这心愿打动,我也意愿自己迎上去——这幺说,就又还是为了她的心愿——但得在前面加个限定词,‘我敬慕的’。”
“所以我才同她说,我们之间就像‘对镜’那样。不只是人想要什幺的时候从那镜中获得了答案,甚至是在人不晓得想要什幺的时候被奉上了答案呐。生活本没有方向,是因为在意的人才看见了方向,看见了一个未来的自己的样貌——至少我是这样的人。光也是。”
巴达兽腮帮子鼓起来,仿佛被塞满了东西——这是它语噎时也有的反应。进而腮帮子放了气:
“像两滩粘泥,你们。”
“哈哈~光也有类似的比喻,说我们是水乳交融。”
“岳。我一直都在观察各色各样的人类。我一开始以为岳的与众不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搭档。可是——”
“可是我的确与众不同,是吧。
“这些都是因为光啊。光也是那幺与众不同的人,而若当年在一起的不是我们,我想我们未必都会变得那幺与众不同的。我们是相互就和的两方,缺了谁都不会是今天这样子——我跟她,早就把一切的一切都粘在一块儿了。”
“巴达兽,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家庭。变化的不只是我和光,还有我们对家庭的态度。我们也不会只有爱对方,因为‘只有爱’是薄弱的,我要作为一家之长而出面,光则要真正地把握母亲的身份——即便这家庭不应作为爱的产物而存在,但对两个孩子我们以前做得很不够。
“如今我和光都神采焕发了。这世间没有什幺东西能打倒我们,也没有什幺困难是我们无法排除的。我们就像两枚逆风的箭矢,迎着一切奔向前头。”
……
另一头,家中的餐桌上,迪路兽安静地坐着,似吮似哈气着它的拳套指尖,眼神凌厉又放松,歪着头好像在看坐在它对面的光又好像没这样。
“难道是和巴达兽吵架了?”
高石光现在好像无论干什幺都会两眼放光,仿佛体内有抽之不竭的精气。昨晚她又和丈夫做了一次,其结果就是让她今晨感慨性爱对女人真是宝。而这样的目光甚至令迪路兽这样好杀的数码兽都有些气怯。
“怎会。”迪路兽的声音一听就像是那类寸步不让的职业女性,但此刻又透着慵懒。巴达兽一和岳出门,它就跳到了椅子上疼惜自己的钢爪,眼睛时而圆睁时而眯着,看似心不在焉,实际也的确在想事。
“你和岳……”
“变样啦。”光缓缓说道,说话间擡起了两臂,前臂平行叠在脑后,左右摇着抻她的肩肉,晃得长发来回摆荡。
迪路兽瞥了光一下以表示它对她随意说出如此大信息量话的惊讶,但凭着ta们搭档多年的默契还是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不解。
“岳啊。”似乎不知如何开口,但迪路兽分明从光未明显表现出的更加星星发亮的眼里看见一片银河。
“我和巴达兽都觉得你们突然就不像是我们认识的光和岳了,”迪路兽这才正对着光坐,它和巴达兽的椅子都是特制的,椅座很高,可以允许它俩方便地在桌上伸手——当然,因为手脚太短,它们平时吃饭时还是免不了要跳到桌上够一些食物的——所以两夫妇往往都专门备好了它们的一套菜饭,免得吃个饭都要看两小只乱窜。
“所以它去找了岳问个情况。”
光的脖子伸塌下来,两肘拄在桌上凑成个拱门,长发则飘洒在门柱内外——也只有这样才容许ta们的目光平视。
“对岳,我没有什幺想说的。他是永远的岳,是我这辈子不能别开一点点目光的特别存在。形容他真是一件难以言喻的事,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莫名地踏实……”
“不对!”
迪路兽瞪圆了眼睛打断道,“你以前也是那幺形容他的。但不一样了。”
“对。踏实和踏实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踏实是觉得他可靠,可靠得不得了,可靠到让我觉得就该顺其自然地将自己的世界交付给他——顺便,也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想把自己的世界交付给谁)。”
“现在的踏实,唔,形容起来的话,也许是这样的一句话吧,‘即死无憾,时流若一。吾将往之,履止心随。’岳永远都在我心里,但真到了他在我身侧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强烈的充盈感。”
“这句是岳写的诗句吗?”迪路兽并没表达它是否听懂这句。外人是永远也猜不透它心思的,因为它现在全然不是那个被吸血魔兽收养的用獠牙武装自己精神空虚的女孩儿,而是一个刀锋在鞘的杀手——而且是一个知道自己有什幺追求的杀手。
“是我的有感而发。”光其实不比迪路兽仁慈,尽管她在家里的扮相是个十足的传统女性——当然不是那种有点儿寡欲、唯夫是命的家庭主妇,而是知性温柔、看似吹弹可破却韧劲充盈的“新婚”妻子。年轻时大家都是并肩的战友,而四人没有一个是试图朗照万物的圣母,他们的心中尽是铁与血,是诘问与制衡。光和岳历经了不算短期的战争和校外生活,假使以前有那幺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早给付之脑后了,所以她和他一上来就比旁的即使是二十几岁的夫妻来得成熟。
“啊……”迪路兽感慨,感慨的是它忘了光的文学水平其实已不输给岳——毋宁说,它感慨的是它对光的印象已经是挺旧的了。它和巴达兽早在光和岳交往以前便互相袒明了心意,随后便陷入热恋。对它们来说,暂时且长期的分离是比对光和岳而言更难以忍受的事,所以重逢之后的它们选择将更多的时间用于腻在一起——直到现在,哪儿还有余暇消化光和岳的转变呢。
“光,唔,我,”迪路兽的表情是少有的【率真】——也许是心中的慌乱打破了它平日习惯的伪装吧?“好吧。虽然以前就该觉察到的,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随着这句话说了大半,高石光也像被戳漏气的皮球泄出了一阵笑,贴在桌缘的一对乳房颤个不停。
“什幺嘛。”迪路兽害羞地别过头去,颇有种欲拒还迎的风姿。
“来~”光拆下拱门的一边,将右手从桌上递了过去,伸向了她的拍档——似乎是在告诉它她随时都可以和它交心。
迪路兽不无迟缓地把爪子搭了上去,它想,爱玩之心没有变就是了。其实光以前也不算爱玩,在那段纠结于告白对象的日子里它见证了她的苦闷,而在那之前她也不是一个欢乐向的人——直到她和岳同居,生活趣味居然就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这不禁让它怀疑过岳是有怎样魔力的一个人——后来它才明白原是自然生发而来的互补——毕竟岳是个相对无聊的人,那幺两个人便不能同时无趣——光当时也是无意识,明白了这一点也是在婚后的几年的。但这样的话,就像岳没有和光说她对儿子的避情一样,光也觉得这是一种心照不宣。但光不像岳那样把这类事看得那样重——这也是他们的分别,也是互补之后才扩大化的分别——所以光也没有很想要岳多一些生活趣味,她只是说她自己这头的体验,所谓狂野放飞尝试和新门。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和他用各自却相同的方式:默而为之,守护着他们理解的爱情成果,但本可以不必绕这远路的。有什幺事直说最好,不要为了这那的顾忌而盘桓。
“迪路兽~呀,”光把迪路兽抱在怀里,这一刻她扑脸而来的体温让它明白了为什幺男人那幺爱女人的胸部,甚至自己也想凑近那夹缝之中被她以特殊的爱意烘焙。光没有把迪路兽当家猫对待——它也不喜欢被撸毛,她只是轻柔地抚摸那些它不介意亲近的人触碰的部位。
“我和岳总算是走上了一条我们该走的道路了。”
“虽然这让我们等了许久,但我觉得我们未因此而错过太多。
“我跟岳都曾不够成熟,所以那些不够美满的日子全都是为了今天到来的沉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