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值黄昏,各家各户都在屋子里做饭,路上空无一人。
重九华带着阿欢,御剑直接落回院中。
两人站稳身形,一擡头,透过纱帘,看见景明秋坐在窗边写字,夕阳余晖把衣角染成血色。
那张总盈着温和笑意的面孔,在此时,是一副冷淡得几乎漠然的神情。
重九华微微一怔。
下意识拦住要走过去的阿欢。
“先……”他习惯性又要念出那个自称,好在及时止住声音,眼眉微垂,“先等我,把储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阿欢“喔”了声。
乖乖站着,看大师兄变戏法一样,拿出米面腊肉,干货糖果,衣服被褥。
他给景明秋也买了衣服。
鹅黄色的袄子,极衬年景,穿在身上,温暖又柔软。
还有一点点孩子气。
不过这两人在他眼里,本来就像是小孩。
阿欢也……还是个孩子啊。
重九华不合时宜又想起她肌肤的触感,沁凉柔软,像一团绵绵云朵,会被呼吸时吐出的气息吹得飘浮发颤。
他竟妄念……
想以鱼水之欢,将白云揉散。
可阿欢是炉鼎体质。
若是知道他这样过分又下流的念头,一定会很害怕。
重九华想到这,一时愧疚得无以复加,肺腑发冷,连呼吸也滞涩。
灵隐峰的首席师兄,不懂情欲,只觉自己卑劣。
阿欢只看见,大师兄一直伫立在院中不动。
低着头,眉宇蹙着,眸中情绪纷乱沉寂,像一汪寂寥的寒池水。
这样的重九华,哪怕背着剑,也一点儿也不像话本中心无旁骛的侠客了。
阿欢不免有些茫然不解,蹲下身子,正想从包袱里摸出一颗糖给他,忽然听见屋内一声脆响。
她霎时起身,推门而入,只见陶杯碎片撒了一地。
景明秋伸出的手还停滞在半空,衣摆打湿,神色怔怔。
他听见门开时吱呀声响,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才转过头,与阿欢对上视线。
他神情茫然,似是奇怪于她为何在此,忽而惊慌道:“别进来!”
阿欢顿时止住脚步,扶着门槛,不解地微颦眉头。
景明秋以为自己吓到她,立刻缓和了语气,“地上都是碎片……先别进来,我收拾一下。”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具,便蹲下身,从怀中摸出手帕,一块块捡起,包入帕中。
他做得有些急,捡到最后一块小碎片,指尖却倏地蜷缩起来,缓缓滴落血珠。
洁白的裙摆坠了下来。
阿欢小步跑过来,捧起他的手,低头含住他食指,舌尖温软,轻轻舔舐。
少年的指尖很凉,有一点墨水的味道,混在铁锈味儿里面,并不让人讨厌。
窗外风声簌簌。
景明秋的手还有些发抖,被她攥住,慢慢才平稳下来。
他低着头,发落在脸颊旁,睫羽颤颤,低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阿欢摇摇头。
她觉得,景明秋是一个很好的人。
会做饭,会讲故事,会写很好看的字,还会偷偷起来给她盖被子。
阿欢不善言辞,只是想了又想,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地告诉他。
“阿景哥哥,很好。”
景明秋微微擡眼,好像想要摸一摸她脸,半途却又停下,喃喃唤了她一声。
“你会一直陪我吗。”
“嗯。”阿欢握住他冰凉的手,双手复住,想要捂暖一点。
她听见景明秋的声音,很低很轻,转瞬消弭在空气里。
“我也很想……”
很想,永远陪你。
哪怕付出怎样的代价。
两人将地面收拾干净,又去厨房,点燃柴火,重新烧开水。
重九华这时才扛着大包小包,像名尽职尽力的送货员,脚步飘忽地进来。
他见里屋空无一人,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从袖中摸出一方暖砚。
暖砚便利,只要注入热水,墨汁就不会冻结。
他本想放在书桌上,想给景明秋一个惊喜。
走进前,才发现纸上墨迹未干,字迹清隽,是一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