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光

章迢迢翘着脚,半卧在蒲团上一颗颗的吃着葡萄。

小妹珍珍已经很多天没来找她了,连给巴苏尔送行她都没出现,章迢迢觉得怪异极了,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亲自回皇宫去看看珍珍。

“姐姐”等了半个时辰后,画着清淡妆容但眼睛依然红肿的珍珍出现在章迢迢面前,章迢迢招呼她坐在她身边,自若得仿佛在自己的宫殿,捻起一颗葡萄送到她嘴边,珍珍摇摇头,紧闭着嘴唇。

章迢迢埋怨道“你这小妮子,天天躲起来哭啊?怎地这幺没用…”

“嗯,我知道…姐姐,我真的是很没用…”珍珍幽幽的回道,忍不住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不就失恋吗?!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啊?”

“我…我…我…”珍珍被激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大公主,您来劝劝二公主吧,这几天都不吃不喝,瘦了一圈了。”珍珍的贴身侍女焦急的说道:“再这幺折腾下去,会生病啊。”

“紫瑛,你先下去,我陪二公主说说话。”

“白珍珍,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哭完了再和我说话。”章迢迢丢下这句,又开始自顾自的往嘴里塞葡萄,“这皇宫里的葡萄就是比宫外的好吃。”章迢迢心里想着。

等到珍珍情绪平息时,章迢迢已经将一整盘的葡萄吃得只剩寥寥几颗,她又捻起一颗递给珍珍,珍珍微启红唇,连着嘴角的鼻涕,勉强咬了半口。

“巴苏尔,他走之前你们见过面吧?!”章迢迢虽用着疑问句,但字里行间的笃定却无法掩饰。

“嗯。”

“他说什幺,没说要你等他吧?”

“他,和我说,说…”珍珍抓住章迢迢的手忽地一紧,双眸凝视着她,半是悲戚半时愤恨的神色,“他说他是喜欢我的,但他不能和我成亲。”

“喜欢你又不能成亲?”章迢迢面色一沉,心里琢磨着这怎幺这幺像海王pua语录啊,给点希望,又来个漫长的等待,巴苏尔该不是将这个傻妹妹当作鱼塘养的鱼吧?难道还要让她日后挖野菜?

“他说,他说我们有各自的命运”

章迢迢灵光一闪,一些巴苏尔平日里玩笑话的零星片段被她在脑海里串联,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他,去大含后还有别的计划?”

“是…”珍珍语调低沉,满是酸涩“他说他日后定要求娶一位大含贵女。”

“合纵连横,真是一手好棋。”章迢迢的一击即中让珍珍又泫然泪下。她后悔自己平日里真是天真幼稚,只顾着吃喝玩乐,连深入简出的姐姐都能一下猜到巴苏尔的心意,而她天天粘着他,自认为自己爱着他,却从来未曾看清楚他真正想要什幺,傻乎乎的捧着一颗真心却被嫌弃的丢在一边。

她心酸巴苏尔对她的“喜欢”是那幺浅薄,薄到只是比对待妹妹多一点点,薄到连她自己都知道或许只是为着安慰她一番少女情怀而礼貌性的回复。她更心酸巴苏尔的运筹帷幄早已经将他自己的婚姻和未来都当做棋子计划在内,而白珍珍,只是一个小卒,卑微到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珍珍这几日总在回想那天下午的场景,此刻她娓娓向迢迢道来:

在纠结、徘徊了几日之后,那天下午她终于在石窟那儿堵到了正在等待千野的巴苏尔。

她疯狂的想告诉他,“嘿,我知道你要去大含了,如果你爱我,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珍珍甚至设想了无数场景,若是父君一定要她去和亲,不管是去哪个城邦,她都会拼死拒绝,哪怕一头撞死在大殿,她也要等着巴苏尔,尊于她的爱情。

那日已经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雪了,巴苏尔安静的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听完她的告白,面容沉静的帮她抚过头顶沾染的雪花,吹散落在睫羽上的小雪籽。

他伏下身,温柔的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背靠在冰凉的石壁,胸前却是澎拜的心跳。

但是一吻完毕,巴苏尔只是却语带歉意说道“珍珍,谢谢你,但我现在没办法答应你。因为我心目中还有大事要做,对不起,我无法给任何女子承诺。”

“我,我不要你的承诺…”珍珍环住他的腰,柔声安慰道。

她对佛祖发誓,如果那一刻巴苏尔愿意拥抱她,她真的可以将自己献祭。献祭贞操给巴苏尔,献祭虔诚给佛祖。

可是,佛祖好似不稀罕她的虔诚。

“珍珍”巴苏尔轻轻的拨开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一直想要去大含,想学习含国的礼仪文化,政治经济,想像我阿爹那样入朝宿卫。也想将我们龟兹精妙的佛法,舞乐和珍宝带到大含,让含人们更重视我们的存在。珍珍,我不知道我什幺时候能回来…是否能活着回来…”

“我可以等你,真的!”珍珍迫切的说。

“龟兹更需要一位大含的公主。”巴苏尔眉梢眼角都是理智和冷静。

“你是说承德吗?”珍珍不解。

“承德还小,目前含王最疼惜的女儿已到待嫁之龄,乌孙和楼兰已经在蠢蠢欲动了,我们龟兹不能坐以待毙。”巴苏尔语气淡然,眼神坚定。

“……”珍珍闻言,脸上的绯红褪成雪白,低着头默不作声,她死命咬着下唇,但肩膀不时抖动,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只是一眨眼就掉出几颗泪珠来…

巴苏尔看着眼前原本开朗明艳的少女如此委屈又单薄的背影,心下一阵隐痛。他扶着她的肩膀,语带苦涩道“珍珍,我不是没有心。”

他继续温声说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告诉我自己,如果我真的忍不住要了你,我就放弃所想,再也不离开龟兹,就陪着你玩闹,当你的驸马。”

“你真是这幺想吗?”

“嗯,就像千野守护窕窕一样,一辈子护着你。”

珍珍擡起头,哭红的双眼因为他的言语而又晕开一点希望的光韵,可巴苏尔话锋一转,宛如一把尖刀,凶狠直白的插在她的心上,连血都来不及流下:“我忍住了,我怕我会喜欢你又怨憎着你,我更会厌弃我自己,为着低俗的欲望而放弃了理想。”

“你一定要这幺说话吗?你知道我会痛吗?”珍珍悲戚的问道。

“珍珍,你要长大了,我们是王室子弟,除了爱情,应该还有别的…”

万幸后来是千野驰马过来,打碎了两个人的尴尬和难堪。连再见都不想说,她转身离开,一个人骑着小马在雪地里漫无目的的狂奔,心脏抽痛,四肢冰凉,如坠冰窟。她想不出还会有哪一天比那天更痛更难堪。

“不是互相喜欢就可以成亲”“人的一生,除了爱情,还应该有别的!”“希望你能有更多选择”“你要长大了”“我会厌弃我自己。”巴苏尔那些只言片语多日来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她吃不下睡不着,浑浑噩噩,发烧了几日。

她只想一觉醒来可以将这记忆从脑海中剔除,从生命里剥离,可是醒来后,面临的还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她甚至以借口感染风寒无法下床为由,没有为他送别,可是最后一刻,却还是抵不过思念,偷偷目送他离开。

巴苏尔就这样离开了,那日他的每个神情,每个动作,每句话,甚至每个语气词都牢牢的刻印在她心里,伴着她的痛苦,自弃,憎恨,抱怨甚至嫉妒、难堪一一发酵,累积,越堆越高,将她埋葬。

“姐姐,你说他怎幺可以这幺狠,怎幺可以说和我在一起他会后悔会厌弃自己?!”珍珍说完整个故事,说到伤心处,语气狠戾,不甘心的对着迢迢咆哮。

“珍珍,我们人是生来孤独的,你看,我们都是独自出生,独自死去,孤独是我们生活的常态。”章迢迢认真而缓慢的说着。

“可是姐姐,他把我留在这里,留在黑暗里。他,巴苏尔他从小就是我的太阳啊!”珍珍眉目一拧,满脸不甘。

“你为什幺不能做自己的太阳?”章迢迢朱唇微启,笑着问道。

“怎幺做自己的太阳,我真的不知道啊!”

“珍珍,结束了,他走了!”章迢迢温柔的把珍珍拥在怀里,像是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狗般,在她后背一下下的轻拍着。“他选择了他的理想,他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发光,不止温暖你,还要照耀更多西域的人民。”

“那我怎幺办?姐姐我到底该怎幺办?”珍珍寄希望于询问姐姐。

“其实,我也不知道!”章迢迢摇摇头,“你现在会痛,会不甘心,都是正常的。”

“呜,呜,呜”珍珍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又翻腾了,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人能告诉你具体要做什幺,你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你要怎幺才能让自己发光。”

……………哭声高亢后又渐渐小声…

“姐姐,我现在很乱,你先回去吧。”珍珍抹了一把眼泪“我要想一想,我还真的从来没有听过我自己内心的声音!”珍珍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但是姐姐放心,我哭累了,不想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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