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假真心】
太医开了几帖药,熬了川贝枇杷膏,嘱咐修弥每日餐后用几勺。半月后,被烟熏坏了的嗓子总算是能好好地讲话。
这时候,燕国已厉兵秣马进攻漆国,拿下了漆国的一半河山。大军停滞在淮河河畔,与对岸的漆国军队隔着河流对峙。
漆国递来国书求和,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下。
左相主战,说应一鼓作气攻下燕国;皇后主和,说战争劳民伤财,应让漆国割地赔款,让百姓休养生息,大举进攻之事再徐徐图之。
修弥写了封折子给燕帝,表明了自己想去前线随军。
半天不到,折子便被退了回来。
燕帝在折子底下留言道:前线危险,不可离宫。
随军之事,不让再提。
雁倾公主日日都来鸿宁殿,带着补品和礼物。
表面上是探望她的表弟,实则与修弥寒暄几句,便折去偏殿与婉儿待在一处。
二皇子、三皇子都来探病,见他不便言语,也就说了些车轱辘话,留下些心意便走了。
倒是严妃有些在意那日起火的情况,明里暗里地探听些消息。
修弥不想说话,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严妃笑得和和气气的,一边让四皇子给修弥呈了一碗银耳秋梨汤,一边提起那日的情景,埋怨四皇子。
“昀儿,这也都怨你话多,吵得你于归表哥心烦离席,如果不是你,整座梨宫也不会烧塌了半边。”
四皇子连忙道歉认错:“母妃,于归表哥,我错了。”
修弥伸手虚虚地扶了一下正要下跪认错的表弟。
严妃聒噪,见打听不出什幺来,又拉着修弥唠家常,说一堆各个宫里头的八卦。今天二皇子宫里碎了个花瓶,昨天三皇子被陛下罚了抄书……零零总总,话一大堆。
她埋怨自己儿子话多,却也不看看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修弥听得好笑,又不好赶人。
严妃此人,在前世,也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运势极佳。
皇后病倒后,严妃代掌凤印,很快做了贵妃,兢兢业业地操持着后宫事务,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透。
左相起事被伏诛,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母族都随之倒台,皇储位置便落在了四皇子头上。
修弥看着她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算算年龄,她约莫也与母亲差不多大。
所幸四皇子有功课要温习,严妃的多话没有持续太久。
修弥被叨扰许久,披了大氅,起身去庭院中散步。
雪已经停了,有宫人在扫雪。
路过偏殿,从半敞着的轩窗外便能瞥见过表姐与婉儿的身影。
婉儿坐在书桌边,雁倾站立她身侧,俯下身,手握着婉儿的手,正在教她习字。
她垂下的发丝与落在婉儿的肩头,也不知是雁倾讲了什幺,惹得婉儿抿唇轻轻笑了。
闵雁倾看见了修弥,与婉儿低声说了两句,便出了门。
出门前,婉儿叫住她,为她披上狐裘。
这一切都落进了修弥的眼里。
他不知怎的,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与云舒隐居在村中,冬季也会有覆满山头的大雪。每次他出门前,云舒都会像婉儿这般给他披上披风,嘱咐他不要着凉。
恍然如梦。
闵雁倾信步踱来,红色的狐裘绒边拂在她颊旁,整个人明艳得有些杀气。
“我教婉儿写字呢。”
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中露出不满,却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
她的言下之意很好懂——别来打扰她们。
修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地想到前世燕帝醉酒后的那句话——若不是嫡女早夭,这皇储位置哪能轮得到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燕帝膝下四个子女,二皇子、三皇子愚钝不堪,四皇子年纪尚小,唯独排行第一的闵雁倾聪慧好学,自小便跟着太傅学习治国之策,文韬武略样样都好。
如今她活了下来,前几天刚好得了皇帝授命,以嫡公主的身份,在朝堂上旁听朝议了。
在未来,燕帝老去,那皇储的位子,谁能争得过这闵雁倾。
“表姐,”修弥躬身拜下,说明来意:“我想随征隆大将军去军中,但陛下不允我出宫,我想着表姐或许能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闵雁倾拧起眉毛。
“你一个还未封爵的侯爷,去前线做什幺?永嘉姑姑的儿子,也不缺这点军功罢?”
修弥微微摇头:“表姐,我读诗书时就瞻仰将军骑着战马的威武姿态,想着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
闵雁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若你喜欢马上英姿,怎不见你在校场好好练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骑射连我都比不过,如何能保证安全?”
发觉自己的语气夹枪带棒,闵雁倾柔了语调,轻言细语地继续劝说。
“于归,现下婉儿刚从牢里出来,还需得你照拂……做戏便应当做得像一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多多考虑……”
表姐向来如此。
不同于其他人带着疏远的客套,她待闵于归,总是严厉中掺杂着温情。
他曾以为表姐是真心待他的。
监督他练武,辅导他课业,还带他去听戏。
可如今看来……
真心或许是有的,只是不多。
他两辈子都从未完全得到过任何人的真心。
不管是作为澹台修弥,还是作为闽于归。
只有云舒。
以命救他的云舒。
明明已是隔世,再想起她时,他胸中仍燃起冰水也无法浇灭的热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