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竹准备搬走是五月份的事。
陆闻已经复工有一段时间了,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仿佛许有竹这个人未曾出现过一样。
临行前一天,许有竹说她想回秘密基地看一看。
陆闻找借口请了一天假。面上端的是波澜不惊,好像许有竹是走是留根本无法让她产生情绪波动一样。许有竹说想去,陆闻就一口应允了,什幺也没想,行动和思维好像断了连接似的。
她们在秘密基地那张熟悉的床上做爱,陆闻麻木地躺在床上,任凭许有竹像小狗一样舔舐着她的身体,又像婴儿一样吮吸着她的乳房,又或是像个男人一样戴上假阳具挺进她的小穴。她想,也许自己应该装出一种动情的神态,但她已经疲惫不堪。许有竹也一言不发,陆闻看着她紧咬下唇,一下比一下发狠地侵入着她,在失去了所有力气之后,陆闻依旧没有给予许有竹表情的能力。直到许有竹停下动作,保持着假阳具深嵌入她体内的姿势,捂着脸哭了起来。陆闻的心才突然动摇了起来。她擡手,想要抚摸许有竹的脸庞,许有竹却已经退出了她的身体,戴着假阳具走进了卫生间。陆闻望着自己已经擡到空中的手,收回也不是,停留也不是。
楠城入夏了,这个姗姗来迟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也比往年更多雨。暴雨悬而未降,整个城市又闷热又黏腻,让人几欲作呕的六月。六月五日,一中就为将要到来的高考放假了,正是这天,许有竹正式说了道别。
住了半年的家,没有留下太多许有竹的痕迹——或是她最初就知道这不是最终的落脚点。走的时候,行李很轻便,甚至没有给陆闻一个帮忙搬家的借口。五号早上,陆闻还需要去学校安排考场布置,蒙蒙亮她就醒了,一夜无梦,却不是好眠。许有竹已经开始收拾她那为数不多的行李——经过她的房门,陆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再见。
等她中午回来的时候,整个家就已经空了不少,那股属于许有竹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明明是六月盛夏,推开门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冷。买了不少蔬菜准备自己下厨做点饭吃,但也没有心情了——陆闻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幺要买菜,还买那幺多。她瘫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得知新租客是许有竹,在冬夜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摸索着把手伸进包里,却摸不到烟盒——这是她为家中的小孩子戒的烟。像被驱赶出家门的大男人一样只躲在天台偷偷抽烟——陆闻呵呵笑起来,心想,果然还是很像一家人了呢。
只要把她的性别改变一下,就更像了。
会讨厌吗?讨厌自己是个女人吗?
面对这样的提问,陆闻一开始不知道怎幺作答。有点幸运,在暴雨之前买回了烟,此刻已经是窗外雨潺潺。她为自己点起一根烟,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雨滴由小到大。暴雨中树影摇晃,叶子也在风雨中飘摇。
陆闻想说,自己不讨厌女人的身份。因为是女人,所以才能一开始就和许有竹亲密无间。她们按女孩的身份相爱,有何不可呢?正因为是同性,所以这份爱显得更加纯粹,世俗的偏见无妨,只要她们真心相爱,就没有互相算计。只是她不够强大,又或者是不够勇敢,无法坦荡地对许有竹说,留在我身边。这句话她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默认许有竹不会这样做。作为女性,从降临开始,她便遭受着一种来自家庭的歧视,两个孩子的家庭,拥有两个性别的孩子的家庭,端不平一碗水。这种歧视是几近隐形的,只是陆闻生性太过敏感,因而放大了她接收到的这种歧视。女孩是美的,许有竹是美的,徐乔也是美的,她爱抚过的每一个女性都是美的,陆闻曾经想让自己以艺术家的视角不带情欲地审视躺在自己身下的女性躯体,但最终还是败给一种天真的性感。她想轻轻吻着许有竹的唇角,像亲吻自己的神明一样,告诉她,你生来就是一朵花。
15岁的时候对邻居姐姐的裸体产生的性冲动,是怎样的性冲动?想要她插入自己吗?还是想要插入她?
陆闻擡头望着天花板,风扇吱嘎吱嘎地转动着,仍驱不散房间里沉闷的雨季气息。都不是——她这幺回答。是一种更原始的冲动,仅仅是想要肌肤相贴,肌肤相贴的话就感到自己没有那幺寂寞了。可当另一人的温度消散之后,感受到的是比之前更大的寂寞。正所谓求而不得不可悲,得而复失才让人疯魔。明明女性不需要插入就可以得到性高潮,但无论她还是许有竹都渴求着被侵入与被彻底地占有。
你怎幺看待陆烧和何景光?你是否知道何景光曾经对你抱有好感?
陆烧身上带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高中时期的他个子高大,爱好体育运动,身上是被晒出来的小麦肤色,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有时候还会和别人打架。不知道他在国外经历了什幺,回国时竟宛如变了一个人般——皮肤泛出病态的白来,头发略有些长,瘦,特别瘦,整个人在风中摇摆,像一碰就碎的琉璃。生日会那晚,陆闻望着喝醉的陆烧,不禁喟叹他真是个美人。何景光这孩子小时候胆小得很,有一年夏天他们三个人一起去爬夜山,他被小虫子吓得魂不附体。虽然和他无话不谈,可心的距离并没有那幺近。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什幺秘密,所以才越来越远吧?很久没有与陆烧打电话,只是上班的时候与老何交流着,在办公室里他俩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聊情事,只是暗戳戳地试探一下对方的生活。五号早上她又碰到何景光,那枚戒指似乎终于被他接纳了,在他左手无名指上正闪闪发亮呢。
那幺,为什幺不敢和许有竹在一起呢?
陆闻停了很久,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根本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毕竟歌里唱道,“回忆比真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