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止深秋,天气转凉,院落里的银杏随打着转吹来的秋风簌簌落下。紧紧裹着披肩的玉宁歪在亭子里,百无聊赖的一把一把向池塘里撒着鱼食,时不时擡眸望一望天上的月亮。到别院已经三四个月,不似在妓院中那般被嬷嬷死死限制着每日吃食的量,原本消瘦的小脸逐渐圆润起来,这时才显出豆蔻少女的脸应该有的稚态出来。
“姑娘回屋吧,外头有些凉了。”知秋低着头站在凉亭外出声道。
“好,就来。”玉宁笑着回。说罢便起身跟着知秋回屋了。在这别院中的数月以来,玉宁发现别院中的下人都很守规矩,做事从来都悄无声息,只要许维熙不过来,这园中便像是只有她一人一般。只是玉宁发现,除了有些寡言的知秋外,那些下人悄悄朝她投来的目光中总是鄙夷又轻蔑,不过毕竟都是从丞相府出来的下人,所以并不会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老实说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比这些日日忙碌的下人们高贵到哪里去,这样的眼神她在未出阁时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她甚至觉得这样也好,时时提醒自己是什幺身份出来的,万万不可耽于皮肉情爱。
算算时间这处宅院的主人已经许久未曾到这里来了,不过来别院,赏钱又从哪里来呢?每次他过来后,总是会在第二日赏她一大笔钱财,平日里也会让管家准时送来每月的例银。他总是算得那样清,不叫她抓住任何把柄。只是这银钱远远不够她独自生活。她有些发愁,他是否已经厌弃了她呢?他能买下她,也能去别的青楼去买下其他漂亮可爱的年轻女孩,她不比谁特殊。虽然这样想有些丢人,可是她急切地盼着那个男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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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两三个月未出门的玉宁心血来潮地跟门房报备说要出门,她要去买漂亮的首饰和衣物,她要在许维熙下次过来时让他对自己重新燃起兴趣。
她七弯八拐,照着姐姐们给的提示去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紧跟着她的知秋立即警惕起来,想要阻拦擡脚想要进店的玉宁:“姑娘,这家店来历不明,也没有挂招牌上去……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玉宁转头朝她笑笑,安慰她说这是熟人开的店铺,转身对店小二说:“劳烦找一下掌柜的,就说我是玉宁。”小二见她的模样便知到她的身份,转身去楼上请掌柜的下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急促地迈着小步从楼上下来,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玉宁擡头看着她喊了声“阿铃姐姐”,女人接连“诶”了几声,忙开口问道:“最近如何了?被接走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了。”她知道她们这样的女人被接走后都有自己的难处,也不怪罪玉宁如此久都不来看她。
这家铺子上一人店主便是从叙春楼中出来的姑娘,她被自己的恩客赎走后,两人很是恩爱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男人在出远门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死了,留下大笔的钱财指明了留给她,那位姐姐于是就开了这间铺子,费了心思与叙春楼里的姑娘们搭上线。平日里叙春楼里的姑娘便会偷偷差丫鬟小厮将自己的首饰衣物卖到此处换些银钱使,而已经从叙春楼里出来,跟了人的姑娘们,若是混得好,性命无忧,也会来此处买些衣服首饰回去,毕竟这青楼中的物件在风月事中可是有说不完的妙处在,花些银子还能照顾照顾楼里受苦受难的姐妹们,也算是为了与自己一般的可怜人尽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罢了。每月刨去花销若还有盈余,那位姐姐便会悄悄送去接济那些过得不好的姑娘们。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姐姐在她的丈夫死后也因为早些年在楼里沾染上的性病发作而死,死前便将这店转送给了同样是被接出来后夫妻恩爱却遭遇丈夫意外身亡的阿铃,只盼这店能永永远远地给楼里的姑娘们带来一丝温暖。
“姐姐,我来买些衣物。”玉宁捏着裙角道。
阿铃看着眼前的姑娘,那欲说还休,眼神澄澈的模样,心说若不是衣着并不华贵,她一晃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呢。两人还在妓院中时便是如此,那时玉宁虽还年幼,却依然是一副貌美的模样,不知长成之后会有多少男子会拜在她的石榴裙下,那时玉宁就被嬷嬷格外看重,日日教养着,那些她们旁人都要学的淫技,嬷嬷半点不让她沾染。长于妓院,却如出尘芙蓉般纯洁,阿铃不知这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来说到底算是一件幸事。
玉宁在不大的店铺里转了两圈,和阿铃叙着话,知秋一听二人的寒暄便知她俩是同样的出身,默默转身离去,到店外等着玉宁,还在攒钱的姑娘皱着眉在店里细细算着价钱,小心翼翼地挑选着物品,如此一来大半日便耗在此处。傍晚时分,玉宁提着好些物件,与知秋二人分了分一起慢腾腾抱着回了宅院。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玉宁身后传来,阿铃的店铺偏僻,门前只有一条窄窄的路供人行走,因此那马匹冲撞过来时,玉宁只得紧紧拉着知秋扑进了一家吃食店。在那蒙面人打马离去时,马上的人转头过来看了她一眼,似想要停下将她扶起,可却碍于后头追赶的人,只得匆匆离去。分明那匆匆一瞥,两人相望的时间不长,玉宁却觉得那双眸子好看得厉害,而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后头追来的人马经过前,玉宁和知秋已经因为匆忙进店而绊倒在门槛上摔在地上,店家是位吊眼角的精瘦女子,见未戴着帷帽、仅带一名侍女在傍晚仍未归家的女子冒冒失失跌进自己店中,想想便知道那女子什幺身份,开口骂道:“我当是什幺好人家的姑娘呢,真是什幺人都敢进我家店里来,还不赶紧滚!真晦气!”话音刚落,店中坐在大堂内的人们视线全都被吸引过来。此时已是黄昏,这里又很偏僻,因此在这处吃饭的人大多是些周围挑着扁担或是摆摊做生意的汉子,那猥琐的眼神黏腻地刮过玉宁的全身,上下来回打量着狼狈的女子。
玉宁忙从地上拉起摔得有些重的知秋,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急急忙忙出了店,并未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对面茶水铺子之中,审视地看着目送她离开此处。
“去查她今日怎会在此。”许维熙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他这个月第一次出门办事,便在此碰见了她。
“另外再查查,侯府的人在追什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