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吃，困了睡，养精蓄锐三天，杨蕙畹终于把残血回满，足以应付她家刁钻的宋女士。
宋女士前天把她从黑名单里提溜出来，严词命她重阳节回家吃饭，突然被大赦，她也不敢怠慢，一大早从衣柜里掏出宋女士给她买的昂贵斯文的藕粉色羊绒上衣，黑色呢子裙换上。正在用直发棒精心打理头发，林寻舟给她发来了信息。
「现在过去。」
还真是一个字不肯多说，杨蕙畹撅了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这一身是不是太素太老气了，她走出浴室，走进衣帽间，手扫过挂得整齐划一的衣架，打量了一遍，觉得这也不配，那也不行，坐软凳上重重叹了口气，拎着包就出门。
因为在家矫情了一会，一路上不敢耽搁，火急火燎赶到维修中心。
林寻舟靠着沙发，闭目养神，连日的应酬，酒量如他，也有些反胃。想到今天中午安排，他的胃更是一阵焦灼，他睁开眼，看到杨蕙畹走了进来。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杨蕙畹气喘吁吁，“这条路很堵得呀。”
下次？
林寻舟用手指关节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希望下次杨小姐不要再撞上我的车，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和尖锐，把杨蕙畹想说的话通通堵回肚子里。
杨蕙畹鼻子一酸，低下头沉默。
两个人一个双手抱胸，仰头闭目不语，一个垂头不断漫无目的划着手机。好不容易工作人员那边叫人，两人朝着服务台走去。
工作人员递上单据和发票，杨蕙畹伸手要去拿，正巧碰到林寻舟的手背。
粗糙的纹理，稍高的体温。
却烫得她猛地收回手。
林寻舟侧脸冷得像冰凌子。
“加上油钱，误工费，这几天打车的钱，一起八千。”林寻舟一板一眼地说，“杨小姐是支付宝微信还是银行转账？”
“你等一下——”杨蕙畹打开手机，按着语音键跟那边说，“醒了吗，醒了转八千给我，修车的钱。”
不到三秒，那边微信转账就过来，附赠一条长长语音，杨蕙畹没多想，点了收款，又点下了播放键，不小心功放了出来。
“卧槽，那小子是不是穷疯了，修个车敢要八千块，弯弯我跟你说，这种男人不能要，哪天吃了你都不吐骨头！八千块！八千啊！！！！——“
杨蕙畹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猛跳，手忙脚乱按下停止播放。
“我穷疯了？”林寻舟眉目冷然。
“不是不是，他瞎说的——”杨蕙畹尴尬地苦笑，“我把钱已经转给你了，你记得收哈。”
林寻舟没说话。
杨蕙畹想，说到底是自己的不对，她僵硬地笑出八颗牙齿，小心翼翼地哄着：“我的证件可以还我了吧？”
“没带，下次给你。”林寻舟接过前台给的钥匙，扣上西服扣子，迈着长腿往外走。
什幺鬼？杨蕙畹一时间不知道林寻舟是什幺意思，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林寻舟身形一顿，侧过身，杨蕙畹双手拽着衣袖，正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此时里面满是委屈，鼻子和眼角都红了一圈，像通透晴空飞起的红霞，娇嫩的嘴唇红红的润润的，撅起来像待人采撷。
他眸光微闪，果断想将自己的手臂抽出，却被林蕙畹拽得更紧了。
“私扣证件是违法的。”她小声说。
“无证驾驶不违法吗？”林寻舟反问。
“也不算无证驾驶啦，只是没换成大陆驾照……”她自觉理亏，声音越来越小。
“出门着急，忘带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回头寄，行了吧？”他不愿意再纠缠。
林蕙畹眨了眨眼睛，松了手。
想要她地址直说嘛，真是的。
车开上半山，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城中老牌豪宅区坐落其中，三面为森林和山峦所拥，一面俯瞰城市全貌。
沉重的蓝黑色铁门缓缓开启，车子驶入高高的围墙，两边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几棵桂子树争相吐露浓重的芬芳。
杨蕙畹停稳车，老远看见李叔站在门廊前等她，迎着山顶混着花香的冷冽山风跑过去。
“李叔早啊！”她雀跃地打了声招呼。
“哦哟，我们弯弯怎幺瘦了这幺多啊？”老李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笑眯眯一张弥勒佛脸。他是杨家的老管家，看着杨家两兄妹长大。“最近工作了累着吗？”
“没，减肥呢——”杨蕙畹走进大门，“我爸呢？”
客厅里，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层层叠叠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进门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和摄影作品，都是出自宋女士之手。吊灯下紫檀木圆形餐桌上，摆着成套闪闪发光骨瓷餐具。水吧上洋洋洒洒摆着各色水果，酒水。电视声，说话声，充满家的令人心沉静下来的力量。
她家老杨和宋女士，坐在落地窗边，笑得满脸慈祥，见她走进来，宋女士朝她招招手：“过来，见个人。”
什幺，在这等她相亲呢？
她一脸疑虑地走过去，定睛一看，吓得差点尖叫。
他，他，他，他怎幺在这！
“这，我，他——”杨蕙畹吓得舌头打结，脸色都白了。
右侧的沙发上，林寻舟和杨知韫坐得笔直，两人齐刷刷看着她。
杨蕙畹脑袋里像有烟花炸开，心如擂鼓，想说话又无法出声，张口结舌。她扭头仓皇地看了看自己爹妈，有点欲哭无泪。
林寻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却虚空一片。那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有几分讽刺和揶揄。他弯了下嘴角。
“弯弯，打招呼啊？”宋女士见她实在是失礼，奇怪得紧。
杨蕙畹还怔愣着，林寻舟却笑着同她打起了招呼：“杨小姐好。”
“爸爸在瑞德的同事，林寻舟，也是A大的，高你几届”杨知韫解释道。
“是我叨扰了，把杨小姐都吓着了。”林寻舟还是淡淡的，装作和她不认识的样子。
杨蕙畹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头还是发蒙。她勉强笑了一下，软软糯糯地打招呼：“……学长你好——”
杨知韫这个狗东西还在火上浇油：“哟，只叫学长呢。没看你哥也在这吗？”
杨蕙畹被点炸了：“哟，杨大少，贵客啊。”
“你们俩谁也别说谁，都是不着家的东西。”宋女士不满出声。
老杨陷在单人按摩沙发里，捏着根雪茄，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乖女儿没有翻脸走人，说明还有戏。
“小林随意点，就当自己家。”老杨笑着说。
林寻舟嗯了一声，老杨又把目光投向杨蕙畹：“乖乖要不回瑞德工作，让小林带你？”
老杨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自己脸上了，杨蕙畹蔫了吧唧地说：“爸爸，我哪儿懂瑞德的业务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老杨摇了摇头：“小林你看看，我们家俩孩子，一个做直播，一个做游戏，时髦得很，倒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看不起我们这些做实业的老古董。”
林寻舟还没接话，宋女士接过话头：“行了行了，在家别谈工作。准备洗手吃饭！”
一家人陆续落座。桌上摆着鲍鱼番鸭汤，盐焗波龙，椒盐九节虾，清蒸东星斑，清炖狮子头，蟹黄豆腐，还有一些几碟各种做法的时节蔬菜，甜品，酒水，丰盛异常，看得人胃口大开。
可杨蕙畹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夹在林寻舟和杨知韫中间，两人正隔着一个她，说些ai行业的事情，你来我往，聊得好不投机。
林寻舟离她很近，那股熟悉清冽皂香，熏得她心慌意乱。
老杨伸手去拿用人盛好的汤，不料被宋女士一记眼刀逼退：“喝喝喝，尿酸那幺高还喝。”
老杨呵呵一笑，把手缩了回去。林寻舟也笑了：“杨董和夫人感情真好。”
宋女士突然想到什幺：“对了，老杨这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他吃不了的补品，不嫌弃的话，走的时候可以带回去给你爸妈，啊？”
林寻舟垂下眼睛，还是笑着：“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前年也走了，所以——”
杨蕙畹猛地回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
林阿姨去世了？
那个穿着碎花围裙，温柔叫她弯弯，给她做糖醋小排的阿姨，居然已经离开人世了吗？
分手之后，她自动屏蔽了关于林寻舟所有，身边人也不约而同地不提起这个人。
没想到……
宋女士话头一梗，杨知韫突然岔开话题：“诶，你们小舟是不是开发了机器人，叫什幺来着？”
两人又开始说些工作上的时间，宋女士也松了口气。
听他们说着一些对行业和市场的见解，老杨难掩欣赏之色，指挥用人给他倒酒。
杨蕙畹用只有她和林寻舟能听见的声音说：“ 少喝点。”
林寻舟目光坦然看着前方，不置可否。
杨蕙畹自讨了个没趣，兴趣缺缺地拿筷子挑着眼前的菜吃，夹了个饱满橙黄的九节虾，放在骨碟里，一会儿来剥。
林寻舟余光撇了一眼，挽起衬衫袖口，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自顾自拿起骨碟中九节虾，剥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拧开虾头，剥开虾壳上半，轻轻一扯虾尾，完整洁白的虾仁便脱壳而出。
他将虾仁放在杨蕙畹面前，又拿了纸巾擦手，温柔说道：“吃吧。”
新鲜甜美多汁的虾仁这时也有些难以下咽，这又是什幺意思？
以林寻舟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是个相亲局，她心里更乱了，一擡头，见到老杨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只能假模假式给林寻舟夹了块脆皮鸭，脸都要笑酸了。
宴过三巡，酒足饭饱。林寻舟接了个电话，说公司那边有事要处理，便告辞要走。宋女士支使杨蕙畹送他。
林寻舟喝了一点酒，自然不能开车，老杨叫了司机送他。司机开了车在大门前等着，他和林蕙畹沿着院子的步道往外走。
两人一时没有话说，杨蕙畹侧头看他，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显出宽肩长腿的好身材，黑色风衣领子压着白衬衫领子，熨帖斯文，整个人俊秀矜贵，风度翩翩。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她本来跟着他的节奏走，猝不及防，脚绊脚差点摔进他怀里。
林寻舟伸手扶住他，待她站稳了，淡淡出声。
“杨蕙畹，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