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个漂亮的男孩。
暖色的斜阳给他镀上过于神圣的纯洁光晕,纪赴安站在走廊上等待许游鹊出来。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故作镇定却写满不安的眼神。她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像极了想得到宠爱却别扭的不敢开口,也不敢主动,只是拧巴地原地不动,等着人家来主动摸摸他的头的小型犬。
她撑着下巴隔窗和他对视,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感觉他快哭出来了,许游鹊才不紧不慢收拾书包,走出教室。
刚走出教室,男孩就黏糊糊地蹭了过来,紧紧牵着女孩的手,声音小小的:
“......你又欺负我。”
“那你要哭吗?”她笑着反问。
他不做声,脸颊到脖子红了一片。
真可爱。
许游鹊止不住地笑,手指神经质地抽搐,食指焦躁的来回抠弄着大拇指的指腹,划出一道道沟壑。发青,泛红,破皮,渗血,愈合,撕裂。
她已经快忘了第一世的事了。普通平凡且麻木的每一天,没有任何石子投进来的一池死水。她也记不太清纪赴安是什幺时候休的学。身边这个怯懦卑微只会哭鼻子的没用小男孩,长大后竟然成为了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人气偶像,怎幺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侧过头,看见男孩挺翘可爱的鼻尖,和玫瑰花瓣似的嘴唇。
也难怪会成为偶像。她想。
把纪赴安送回家后,许游鹊先去了商场,塞满了自己空荡荡的书包,才回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家中。
今晚许蔺有课,又是一个整理地下室的好时机。
她拿起拖把,走到楼梯侧面,打开了那一扇几乎被遗忘的门,摩挲着打开墙上的灯光开关。灯泡闪了好几下才完全亮起来,她眯了眯眼,走下楼梯。
在这之前她已经打扫过好几次,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
这个地下室在房子装修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也简单装修过,刷了油漆铺了地板。地下室并不大,就像一个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废弃的单人床和一个杂物柜。许游鹊把地认认真真地拖了一遍,再把今天买的毛巾和衣服摆在了杂物柜里。
杂物柜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物品填满,这些都是许游鹊陆陆续续放进去的。
在她数次轮回的记忆里,只有唯一一次因为好奇而下来过地下室,除此之外,连许蔺也从来没有来过,就像它被完全遗忘了一样。
终于,在很普通的一个晴天,纪赴安没有来上学。
她察觉到之后先是呼吸一窒,然后便是骤然升高的心跳。食指的指甲又扎进了大拇指的肉里,早上的课上完后,她快速走出教室,脚步急促的向纪赴安家里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就是这个时候,纪赴安休学的时候。
她走得很快,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远远地,似乎看见了一个蜷缩着坐在巷口的男孩。
她停在了他面前。
察觉到动静的男孩慢慢擡起了头,他的眼里有什幺东西正在摇摇欲坠,身上的易碎感前所未有的浓烈,连身体都在小幅度的颤抖。他迷茫的看着许游鹊,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渐渐地,似乎是终于无法忍受,他的双眸开始湿润,小巧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几乎是狼狈地紧紧环住了许游鹊的腰,把头埋在了她的肚子上。
先是小小的抽噎,躯体一抖一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哭声最终还是因为无法抑制而渗了出来,他索性不再忍耐,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像是要把这几年的份都哭完似的,久久不见停下。即使他平时也爱哭鼻子,但没有一次是像这样绝望到喘不上气来地痛哭。他的手还攥着许游鹊的衣摆,环着她腰的手臂用力到甚至有些痛,像是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般不肯放开。
许游鹊垂眸看着他,心底忽地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怜爱之情。她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动作轻柔带着难得的耐心,任他哭着。
“许......许游鹊......我爸妈,死......死了......”他边哭边说,“我爸赌博,欠......他们过来,他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急,慢慢来。”她轻声说。
他死死咬着下唇,良久之后,两只眼睛都哭成了红红的兔子眼,才勉强停了下来。即使停下了,却还在抽抽搭搭,没有完全缓过来。
“......我好害怕。”他的声音闷闷的,“我怕他们找我,我不想死......”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许游鹊。”他说。
“我真的没有人要了。”
他紧紧圈着她的腰,像一条盘踞在她身上的蟒:
“你一定会要我的,对不对......许游鹊,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他似乎已经快疯了,过于可怜的童年使他的神经脆弱不安,双亲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扼杀了他的神智。他急切地抓住最后的浮木,一遍又一遍重复:
“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
许游鹊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手掌下躯体颤抖的幅度,说:
“好了,不会不要你的。”
他吸了吸鼻子,擡起头来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和鼻头显得过于可怜和可爱了。眼下的泪痕使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更多的凌虐欲,想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再一次哭出来。
他很天真,在这段接触中她已经可以肯定他的一部分认知是完全空白的。所以,她微笑起来,右手抚摸着他的漂亮脸蛋:
“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把你藏起来,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会被他们找到了。”
她接着说。
“毕竟你这幺没用,除了我谁也没人要,离开我什幺也做不了,是不是?”
“是。”他抽了抽鼻子,在她眼里的他是如此的一派天真,“只要你不丢下我,怎样都可以。”
她爱怜的抚过他的眼下,带走溢出的泪花,依旧是笑着开口:“即使永远待在见不到太阳的地方你也愿意,是不是?你看看,外面的人讨厌你,嫌弃你,只有我要你,纪赴安。”
她捧起他的脸:
“只有我,保护你,爱惜你。除了我,你还有什幺呢?”
他喃喃地回答:
“没有你,我什幺都不是。”
“是啊,”她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你什幺都不是。”
这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晴天。
女孩牵着男孩一起回家,她微微侧过头去,过于漆黑的双眸带出怪异的非人感: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哦。”
“嗯。”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迷蒙的双眼稚嫩得几乎要让人叹息。
他什幺都没有带,什幺都不留恋,瞳孔放大的双眼信任地追随着女孩的身影,盲目地听从她的每一个指示。许游鹊带着他回家,打开那个被收拾干净的地下室,把男孩牵了进去。
密闭,窄小,压迫,黑暗。灯泡没有换新,光线过于暗淡,加深了小型空间带来的窒息感。纪赴安有些无措地坐下来,等待着许游鹊的命令。
“以后你就待在这里,”她歪了歪头,“要是被别人发现,我就不要你了。”
“不会被人发现的。”
他急切地回答。
“你一定要乖乖地,纪赴安,我这是在保护你。”
她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他陷入了全然的寂静当中。
其实他并不觉得在这里和在家里有什幺大的差别。在他仅有的一丁点人生经历里,受到的只有暴力与冷漠。在走进这个地下室之前,他的娱乐活动也仅仅是看看信号不佳总是花屏的电视,然后发呆而已。
相比下来,他更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世界上唯一对他好,唯一不会丢下他的人。
在这陌生密不透风的地下室,他开始了新的生活。
*
纪赴安失踪的消息传播得并不慢。
当地电视台已经播报了“两口死亡,小孩失踪”的新闻,而当时许游鹊正在和许蔺一起吃着早餐。天冷了,男人在衬衫外面套了件针织毛衣,还给许游鹊买了件同款,今早刚亲自给她套上。
“亲子装。”他喝了口咖啡,笑眯眯地说。
许游鹊深沉地推开牛奶,听着新闻播报,鼓起来的腮帮子像只存粮的仓鼠。
“可怜的小孩,”他叹了口气,“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愿人平安。”
在你脚下。许游鹊在心里说。
“今天送你去上学怎幺样?”
许蔺似乎对两人的同款毛衣满意极了,继续说:“放学也来接你。”
许游鹊点点头表示同意,正准备站起身,又被男人捏着脖子摁了回去:
“把牛奶喝了。”
她皱起眉头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不喝。”
“牛奶不爱喝,酸奶就一个劲地狂喝,真的是......”他无奈地笑起来,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提起女孩的书包,“走吧,爸爸送你。”
来到学校后,班主任果然找到了许游鹊,询问纪赴安的事。女孩无辜地睁着圆圆的眼睛,像一个普通的漂亮小孩,说:
“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那天放学我想去他家找他,但是敲门没有人应。”
班主任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一个早熟的聪明小孩,这是所有人对她的印象。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已经轮回了好几次的荒谬灵魂,而知晓她是一个超脱常识的怪胎的人也已经死在了上一世,清空了所有记忆,一无所知的重来。
已经死在了上一世的人,这一世还是他自己吗?而这一世大概没有交集的两人如果再次重逢,宋之舟还会是那个宋之舟吗?
那她自己呢?许游鹊想到。
活在死亡与轮回的间隙里,被那抹红色凝望,还有漆黑却柔暖的海。随着一次次重生,她反而有一种正在逐渐找回自我的感觉。死亡化作拼图拼凑起她的生命,她感到自己在离真实越来越近。
下午放学,那个皮球一样的男生来找许游鹊,眼神惶恐中却带着奇怪的崇拜:
“你知道纪赴安去哪了吗?”
“不知道哦。”她慢悠悠地回复。
“不,我不信,”他突然凑上来瞪大了双眼望着她,“你其实也很讨厌他对吧?你就是那种,动漫里面的那种幕后大Boss!”
“你很吵,滚开。”
许游鹊想绕开他,却又被拦住了路。
“我,我愿意当你的小弟!”他膨胀的脸上写满了陈恳与焦急,“我叫王睿林,我知道你叫许游鹊。”
“滚开。”
她再一次重复。
“好,好的......”
王睿林讪讪地退开,却还不近不远地跟着女孩:“我会成为最听话的小弟,真的!”
“听话?”她的声音平淡地传来,“多听话,能有狗听话?”
“我已经养了一条,不需要第二条。”
留下最后一句话,她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说:
期末+毕业论文+找实习有一点点忙,请一个小小假,更的可能很慢很慢属于是薛定谔的更新了(对手指)
爱你们!啾咪咪ε≡٩(๑>₃<)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