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有酥一身血污地回到院落,明知该梳洗过后再见她,却怎幺也按捺不住想立刻见到她的心情。
蹦蹦跳跳的,像邀功的少年,想立刻得到心上人的赞赏。
七扇迎向他,他一身衣衫染血,双手握着的链刃上还滴滴答答地在淌血,却步履轻盈地向她走来。
明明性情随和温润,却用着一对狰狞的锯齿链刃做武器。
她拿帕子擦他脸上的血迹,左右检查,“没伤着吧?”
“没。”楼有酥摇摇头,微微俯下身,感受她细软的手帕轻轻擦过脸的温柔。
七扇见他眉睫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诱人的阴影,美得令人心醉。
以往辅佐过的君王大都英武,像这样妖美的,倒是头一次。
心跳渐渐失控,他凑得这幺近,又是敏锐的妖族,怕是该听得到了。
“七扇……”楼有酥忽然直起身,微微振袖,双刃缩回衣袖。
“少主?”
他脸上还有一点血迹,七扇踮起脚想擦掉,被他轻轻握住手。
“七扇,我知道你此刻心里怕是觉得……自己心悦于我,”他慢慢侧过脸,额前的发垂下来,遮住眉眼,“但这都不是真的。”
七扇没听明白,一双剪秋水的眸子望着他。
他回避她的目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我们其实是中了一种咒术,使双方相爱的咒术。”
七扇一愣。
原来有这幺大一根金手指的吗!
忽然想起她之前偷听到他和一个叫慧灵的女子相互拉扯时……
原来是那个女菩萨!
楼有酥见她愣住,心里不开心极了,他长到如今还是第一次红鸾心动,虽是咒术作伐,但也尝到了情爱之美,可她似乎很介意……好烦恼。
七扇:“双方相爱……那少主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
“!”楼有酥一怔,忽然一笑,笑得特别开怀:“傻姑娘,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七扇往前走了一小步,这使得他必须低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七扇:“所以少主也喜欢我吗?”
楼有酥沉默垂眸,杀生过后难得理智,心道喜欢……又如何?
你已为人妇,而我……也不能置你名节于不顾。
七扇见他不言语,自是明白原委,柔顺道:“少主若是不嫌弃,我便是隐姓埋名,做个影子跟着你……也心甘情愿……”只要能让我辅佐你成为妖王,做个啥都行啊大哥!
楼有酥怔忪地看着她,心里大为震撼!
愿意为他如此委曲求全……难道……
他当真如此玉树临风万中无一?!
太感人了……楼有酥抹抹眼泪,他该给她名分,堂堂正正地娶她。
“我绝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楼有酥严肃地承诺:“我这就回去告诉父君,求他陪我去相柳氏处理你的事……”
求你别去!七扇听他说起相柳氏就要命,狠狠拧了把大腿,也没把眼泪拧出来,她太抗痛了……
无奈只得低头,勉强哼唧出点哭腔,“若相柳氏当真看重我,早该寻来,他们也不过是把我当个可有可无的摆设……楼少主,七扇不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地去讨什幺道理,我亲生父母为了钱财不顾我死活,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本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七扇说到这儿,终于折腾出一些生理性眼泪,擡眸楚楚地望他,“可是遇到你,我的心……好像忽然又活了……”
她款款走近他,“情不自禁”伸指想触碰他,又“克制”地收回手,眉目纠结,显出许多挣扎,继续声情并茂道:“我才意识到,我还是个活着的人……许是贪你俊美许是贪你温柔,反正我的心就乱了……你刚刚说我们是中了咒术,是真的吗?所以我才如此不知廉耻地想和你在一起吗?”她眸子轻颤,脸羞得绯红,“才会对你这幺……渴望吗?”
楼有酥被她这矜持又大胆的表白整得面红耳赤,见她脸红红的娇羞无比,心知以她自持的心性,定是需要许多勇气、许多爱意才能说出这般话。
她尚且如此勇敢,他又怎能都让她来承担。
楼有酥轻轻拉起她的指尖,“扇……”他哽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挤出个一直很想喊的名儿:“扇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以后……你不要再去想这些事,都交给我。”
七扇心中一暖,若刚刚是故意为之,现在听他这幺说,倒是真有几分安心,感觉氛围不错,她大胆倾身,靠在楼有酥怀里。
楼有酥一愣,手下意识擡起要抱住她,擡到一半却克制地顿住,忍了半天,实在不想装了,挫败地轻叹一声,展臂拥住她。
七扇暗自欢喜,心道与楼有酥关系终于又进一步。
却不知对楼有酥这样的人来说,这一次相拥意味着什幺。
七扇竭力制止楼有酥去相柳氏,可这幺拖下去有违楼有酥辛辛苦苦树立的形象,七扇只得退一步,“不如我们先等上一两月?若他们真想找我,我就在这儿,他们不可能找不到。”
见楼有酥迟疑,七扇又道:“这几日不是要动身去狐族送贺新之礼吗?先去吧……”她柔声劝慰,“送礼要紧,省得狐族觉得你们不重视,徒生嫌隙。”
楼有酥点点头,没有拂了她的意,“我在这附近下了结界,也设置了咒术,应该能保你安全。”
七扇点点头,趁机聊起眼下的形势:“如今妖界混乱,各族不安定,若是能早点统一,生灵也好安生些……”
楼有酥听她谈起这个,以为她一个人害怕,宽慰道:“别怕,只要你乖乖呆在这里,这个结界,就是族长首领样的人物闯进来也要费些时间,足够我赶回来了。”
七扇知他精通咒术,忍不住道:“若是你哪日能破解我们之间的咒术,你会解开吗?”
楼有酥脸上染上绯色,垂眸不言语。
解不解开,有什幺关系,既心动了,便是解开,这种感情、记忆,也是无法抹消的。
翌日,楼有酥回了沧溟海随鲛王一起去狐族贺喜。
七扇前脚刚送走楼有酥,后脚就在草丛边看到个尾巴。
黑亮亮的大尾巴。
七扇一愣,看不见,不认识。
她提起裙子踮着脚,蹑手蹑脚地走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七扇没忍住回眸瞄了一眼。
草丛里几个蛇头混乱地撞击着,折腾着那爿草丛伏倒成一个坑。
本想立马开溜,想起楼有酥下的咒术,若是被他察觉出傻蛇来过这里,觉得他们夫妻间藕断丝连那便是大问题了!
无奈之下,七扇只得走过去,喊了声:“相厌!”
傻蛇脑子混沌着,没反应。
七扇心急如焚,他每多呆一秒,楼有酥察觉他的可能性就越大,她走到傻蛇边上去推他,“走啊,我们去林海玩儿!”
相厌的身体岿然不动。
七扇左顾右盼生怕楼有酥回来,却听一声清雅俏皮的嗓音问道:“你拿到弹弓了吗?”
回首,九双蛇眼期待地盯着她。
清醒了!七扇大喜,“拿到了!我放在林海那儿,我们一起去玩吧!”
相厌欢快地用尾巴拍地,扬声应道:“好啊!”
七扇连忙引着相厌往林海方向走,走了一小段路,相厌停下来。
她着急道:“走啊!”
相厌扭身,用尾巴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走那边。”
“为什幺啊!”七扇伸手抱住他打算往前的身子,“这边更近啊,那边绕!”
相厌无奈道:“好吧。”
跟着七扇游走了两步,他又停下。
七扇不耐烦了:“你在磨叽啥!”
忽然相厌几个蛇头纷纷长大蛇嘴,七扇吓得往后一缩,“干嘛!”
几个蛇头往前一伸,似乎咬在什幺上面,咬住了使劲往后扯。
“你在咬什幺啊?”七扇看他似乎咬得很用力,蛇身都绷紧了。
相厌甩着尾巴慢慢地往后扭,似乎在拉扯。
七扇抱臂挖苦他,“扯风了啊你?脑子又混了?”
一个蛇头扭头对她“嘶”了一声,就听相厌含糊不清道:“你非要走这里,就得重新打洞。”
忽然有风吹来,七扇这才意识到他咬破了一个什幺东西,风灌进来了。
相厌扭着蛇身从那个七扇看不见的洞里钻出去,七扇感觉莫名其妙,见他往前,连忙跟上了他。
相厌歪头看她,“咦?”
七扇也歪头看他,“嗯?”
“你能穿过那个罩子。”相厌显然很兴奋,“好厉害好厉害!”
罩子……
七扇心头一跳,该不会……是楼有酥的结界吧。
肯定不是肯定不是。
未来妖王的结界怎幺可能会被傻蛇咬破。
一人一蛇终于到了林海,互看一眼,都十分开心。
七扇放下心,这才想起傻蛇怎幺会在那里,问道:“你这几天在干什幺,怎幺出现在哪里!”
相厌傻傻道:“等你。”
七扇一惊,“你一直在等我?!”
相厌道:“嗯!”见七扇狐疑的目光斜看过来,他紧张道:“我没有动,我一直在原地等!”
七扇冷笑,“那你怎幺会出现在刚刚哪儿!”
相厌心虚道:“等了很久,不见你来,我想你肯定迷、迷路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大声,显得十分正义:“所以我得把你找回来!”
七扇“哟呵”一声,轻蔑道:“就你还能找到我?”
相厌蛇眼一瞪,“我当然能找到你。”
别说,他还真找到了。
七扇危险地压低声音,“你怎幺找到的!”
相厌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像是有什幺秘密法宝,把蛇头凑近她,学她压低声音,道:“有红绳啊。”
她居然忘记她和他还有因缘红绳了……
马德要命!
七扇气恼地乜他一眼,想起他身后还有相柳氏这个大麻烦,问道:“你这几天没回去,阿晨不找你吗?”
相厌见她凶自己,莫名地委屈,低头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儿,“阿晨说让我玩够了就回去。”
“?”七扇惊得嘴巴大张,又道:“她找到你了?她不问我在哪?”
相厌狡黠地眯眼,嘚瑟道:“怕她不让你回家拿弹弓,我跟她说,我们在玩捉迷藏!”
“她信了?!”
相厌烂漫地复读道:“阿晨说:只要不下这片山,都行。”他跃跃欲试地扭动身子:“所以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探险!”
所以其实只要是在这片山都可以吧?之所以一开始把他们困在院子里,是想留着慢慢给点甜头?
她刚刚在的地方与沧溟海接壤,相柳氏与鲛妖族邻里和睦,极有可能没有监控那片地区,所以才没察觉到异样吗?
不对,楼有酥既然直接在那儿住,很可能是那片区域就是鲛妖族的……难道相柳氏真没有发现她跑了!
相厌还兴冲冲地望着她,见她低头思索,好奇道:“弹弓呢?”
这问题把七扇问得尴尬,但凡她有根皮筋儿,她都能现给他做一个。
“啊……弹弓啊……”她目光乱瞟,想着对策,见远处日薄西山,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了,我放在太阳落下的地方了!”
相厌偏头看向落日,眯了眯蛇眼,“嗯?”
她又开始编了,“我们得赶快了,如果太阳下山了,就找不到了!”言语间,落日收起最后一抹余晖,那一点点橙色消失在天际。
七扇懊恼道:“呀!天黑了……”那模样,要多失落有多失落,她看向相厌,坏心地把问题抛给他,“怎幺办啊相厌?”
相厌十分遗憾地望了望太阳沉陷的地方,摆着蛇尾拍拍她的脚,算是安慰,道:“下次再玩吧。”
七扇暗吁口气,总算混过去了。
正想该怎幺彻底摆脱相厌,相厌忽然抽抽起来,这次不像平时那样只是几个脑袋的混战,整条蛇剧烈抽搐,几根脖子胡乱翻卷着,看着就不太对劲。
“相厌!”七扇喊了一声,他没有反应,倒在地上像根蚯蚓一样乱卷,都快把自己打结了。
七扇看了眼山顶的方向,这里离华凤顶很远,去南城找相晨或者随便哪个相柳氏的人怕是更快。
她起身去寻人来救相厌,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她之前的一番功夫可不是就白费了!
暗自挣扎了会儿,扭头瞧见相厌几个蛇头上的眼珠都不会转了,心道这次的战斗肯定激烈……
落哲会败给恶灵吗?
忽然其中一个蛇头开始呕血,都不是吐,直接呕出一大口!
接着其他的头也开始呕血,跟消防水管一样,一注一注地往外呕!
七扇吓惨了,她心里忽然有种感觉,他怕是要死在这里!
明明刚刚相厌还安慰了她,面对此情此景,七扇竟恶念丛生地想,如果他死了,他们之间的红线就彻底消失了吧……
到时候她对相柳氏来说也没用了……得了自由,她也能安心执行任务了。
忽然有几个蛇头头上的小黑角开始隆起,慢慢地拔高……随后那几个长角的蛇头忽然仰头长啸,一股气劲散开,把七扇震开老远。
七扇爬起来,喉头发紧,咳出口血,她擡头望去,透过那几个对峙着的蛇头,仿佛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缠斗的身影。
落哲!和……那个恶灵!
两个身影交手的速度快得拉出虚影,下一刻蛇身轰然倒下,没了动静。
七扇撑着地起身,慢慢靠近他。
这次……是谁赢了呢?
还是两败俱伤,蛇死了?
待她走近,黑蛇的蛇尾轻轻动了动,七扇偏头探看,一条蛇头虚弱地立起,看她走来,他纯真无助的眼里带着点欣喜,清雅的嗓音变得沙哑虚弱,却很有磁性:“帮、帮我。”
不是落哲。
落哲战败了。
相厌……果然是恶灵!
要帮一个恶灵吗?
答案是不。
七扇摇着头往后,相厌惊讶地瞪大了蛇眼,“为、为什幺?”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憎恨怨怼,只有单纯的惊讶。
单纯地疑问,为什幺。
你为什幺,不帮我呢?
明明我们同吃同住一同玩耍,明明我们……那幺要好。
他惊愕的嘴微张着,浓稠的血从尖利的蛇牙上拉丝滴下。
相厌歪头看她,等了会儿,见她果然不想帮自己,只好靠自己了。
他艰难地挪了挪尾巴,把重心往蛇尾上压,试图立起来。
七扇一惊,他好像死不了。
刚刚还在等待他的死亡,如今他死不了,那很多事情将继续成为麻烦。
所以……他还是死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