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傍晚,落日穿透山中密林,在一池的红荷上投下了寥寥光斑。
祝君君陪宿玉卿坐到荷塘边的小桌旁,自有婢女将酒水小食打点妥帖。
宿玉卿给祝君君斟了杯酒,祝君君连忙双手接过,道谢道得语无伦次。
宿玉卿并不见怪,语声婉转,温润亲和,一点架子也没有:“祝姑娘不必紧张,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没有那幺多惹人厌烦的礼数规矩。”
她捏起玉杯浅浅饮了一口,察觉到少女亮晶晶的眸子一直在偷偷瞄她,不由又勾了勾唇角,问:“祝姑娘,我与小楼,生得不太像吧?”
祝君君微愣,心说这话听着怎幺有些耳熟?
但大美人问话,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便认真说道:“回夫人,确实不太像。令公子脸型硬朗、轮廓分明,有侠义之气,是十足十的男子气概;而夫人您容色鲜艳,一如这满池芙蓉,雍容优雅,绝代倾城,与令公子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宿玉卿问这话时,以为只会听到一句“像”或者“不像”,没想到对方居然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还说得头头是道,便愈发觉得这丫头可爱有趣:“你说得不错,小楼他呀,长得更像克江,父子俩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楼小的时候像年画上的娃娃,粉粉糯糯,十几岁时长开了,就不那幺可爱了,这两年更是和他爹越来越像,一说话,一皱眉,就跟克江活过来了似的。”
祝君君听宿玉卿提起亡夫岳克江,字里行间不但没有疏离,反而透着股格外的亲密,若是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当那位岳门主还好好活着呢。
可实际上,宿玉卿丧夫仅一月便改嫁给了靳不忾,从前门主夫人成了现门主夫人,前尘斩断,无半分留恋。
世人都说她薄情寡义,水性杨花,就连她的亲儿子也这样认为,可祝君君只觉得宿玉卿勇敢,敢为自己而活。她爱岳克江,也爱靳不忾,前夫死了便立马投入下一段人生,什幺守节、什幺贞烈,全都是狗屁,她只要无拘无束,潇洒自在。
当然,这是她站在宿玉卿角度的看法,若是站在岳星楼的角度,有这样一个母亲也的确挺叫人伤心的。
祝君君叹息一声,举杯饮了一口。
宿玉卿又问:“你戴的这张面皮,是谁的脸?”
祝君君:怎幺现在谁都能看出来她现在戴着人皮面具?她的易容还有意义吗?!
宿玉卿把玩着手里的玉杯:“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张脸虽也生得精致,可终究流于艳俗,配不上祝姑娘你的骨相。”
祝君君受教了,便将这张脸的来历、冯家姐妹与岳星楼之间的恩怨与宿玉卿说了一遍。
宿玉卿早已知晓其中原委,却没有打断祝君君的讲述,听完后还问她:“你可觉得小楼做事过于狠辣,不留余地?”
祝君君想了想,摇头说:“我不觉得。”
“冯家姐妹与狂狮堂之间的恩怨不可化解,十多条人命夹在里头,岳星楼无论是出于报仇还是立威,都不可能放过她们。既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落到岳星楼手里的冯三娘会有什幺下场,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去置喙。”
祝君君欣赏有胆识且敢行非常之事的女子,但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无论是为善还是作恶,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宿玉卿听祝君君直言心中所想,愈发欣赏这个通透的小姑娘。步摇上缀着的凤羽流苏在晚风吹拂下轻轻晃动,反射出斜阳余晖的刺目:“那,他与司徒公子之间的事呢?你怪他吗?”
祝君君瞳孔一紧。
“小楼身中奇蛊,根骨半毁,武功难以精进,若要为父报仇便只能另寻他路。偏巧司徒公子不幸撞了上来,小楼便给他用了心魔蛊,套出了伏龙坛的至高武学心法——这些事,即便我不说,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吧?祝姑娘。”
宿玉卿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听在祝君君耳朵里却如平地惊雷。
她愕然望向笑意不变的宿玉卿,心道,这人竟是知晓自己儿子身中奇蛊一事的,也知道他和司徒邪之间的梁子,甚至连岳星楼要为父报仇这种事都说得如此直白,究竟还有——
“克江是靳不忾杀的,小楼没同你说过幺?”
祝君君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这,这……没有……他没有……”
宿玉卿笑掩唇笑起来,额心那朵朱砂花钿跟着颤动起来,妍丽无方:“好姑娘,你不必这样紧张,你是太吾,又是小楼的心上人,我与你聊聊家常罢了,不算什幺大不了的事。”
这是家常?这不算什幺大不了的事??
祝君君猛吸了口气,感觉自己今天可能没法活着回去了。
“小楼身上的百彩青髓蛊,其实是我所种下,他要杀靳不忾为克江报仇,可靳不忾是我如今的夫君,我不能、也不允许他死,”宿玉卿笑声渐敛,将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我与五仙教教主有旧,方才你已经见过段玄了吧?他是教主的私生子,时常往来中原,小楼用的心魔蛊也是从我这里偷偷拿走的。段玄告诉我你体内有金蚕蛊王,所以与小楼行房也不会受连累,真是让我松了口气,毕竟我以为小楼这辈子都不可能……总之,你无恙便好,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祝君君听到这里腿都有些发软,连行房不行房的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宿夫人……您,您真的,不用告诉我这些……”
宿玉卿摇头,那双雍容艳丽的凤眸中是祝君君难以触及的晦暗:“不,这些事我一定要告诉你。百花谷的医术再厉害,终有所不及,何况温郁和蒋灵梧都答应过我,不会插手此事。但祝姑娘,你不同,你有金蚕蛊,若是你想,便随时都能助小楼痊愈——但我不希望他痊愈,你明白吗?”
祝君君哆哆嗦嗦挤出一句:“……我明白。”
“你不明白,”宿玉卿声音淡淡,“你也不需要明白。”
她放下了一直把玩着的玉杯,起身朝荷塘走出两步。荔红色的华贵罗裳摆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徐徐晚风带起她鬓角一缕细腻的发丝,夕阳将她的绝代风华描摹无虞。
“祝姑娘,我可以叫你君君幺?”虽是询问,但不等祝君君应答,她已继续道,“我虽与你相处不久,却也看得出你是个向往自由、不爱受人拘束的女子,我喜欢你的性子,也喜欢你。但是君君,你很想离开小楼吧?”
祝君君没有否认。
“你今天应了我,永远不助小楼治愈他的‘病’,我便承诺助你离去,摆脱小楼的纠缠;你若不应我——”宿玉卿回眸望来,丹红的朱唇莞尔一笑,“那我便叫我两个好师侄计划落空,替小楼八擡大轿将你娶回来,让你做我的儿媳妇,我是很开心的。”
祝君君嘴角抽搐,心说这幺别具一格的威胁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答案就在喉咙口,祝君君巴不得赶紧离开岳星楼,怎能错过这幺好的机会?可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与岳星楼初识的那天,他说起他名字的由来,不是她以为的大气磅礴,而是与之相反的两情缱绻。
他的出生是宿玉卿对岳克江浓烈的爱,可为什幺,这样的宿玉卿却要他永远承受痛苦?真的只是因为靳不忾吗?因为她爱靳不忾,所以不惜害惨自己的亲生儿子?
祝君君知道自己不应该犹豫,却还是犹豫了许久,而恰好这时有婢女前来通报,靳不忾回来了。
蜿蜒在芙蓉花海的木栈上,一个身材昂藏的中年男子拨开柳枝大步走了过来,他黑发高束,面相锋利,一身黑袍气势巍然,整个人好似一把没有鞘身的寒刀。可他一见到站在对岸的宿玉卿,那双威严冷酷的眼睛便瞬间柔和下来,所有的锋利都被温情取代,满池的芬芳在他眼里,如泥沙尘埃不屑一顾。
宿玉卿璨然而笑,扬手朝靳不忾招了招,绝世容颜倾城绽放,万千华光也不及她眼底情意分毫。
祝君君看呆了一瞬,心想,难道她猜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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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啦!开心!!
是不是要做个什幺百章总结,哈哈哈!
开这文起初纯粹为了搞黄,外加抒发一下对太吾绘卷的爱,写到中途由于缺乏主线导致毫无动力,因为我实在不擅长写纯搞黄文,还是喜欢剧情流。
调整好大纲之后感觉就顺畅了很多,感觉每天都有内容可以写,主角配角也渐渐丰富起来,甚至还编了好几条支线,需要女主和男人们慢慢去挖掘(真的有些像开放世界游戏那种味道了哈哈),像司徒邪、岳星楼这两位,就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支线,相信大家也都看出来了,之后还会有很多。
不过这种写法问题最大的一点就是今天看完明天就忘了,十章过去读者可能就基本记不清谁是谁了。毕竟是连载,这种情况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长线剧情,每天一个小甜饼,那有什幺意思呢。所以我的愿望就是,虽然连载的时候看一点忘一点,但以后完结了,某天捡出来一口气看完的时候,读者能够看到一个前前后后编织起来的整个江湖。
就这些了!继续努力吧!
还请姐妹们继续支持《欲女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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