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缄默

掖庭空寂。静默的一潭死水里,唯有一间陋室尚点着灯。

那灯火零星如豆,夜风过时飘飘忽忽,行将湮灭。容珩以掌护在灯焰外稍作荫蔽,待稳住它后,方才拾起桌上一物。

那是一支自制毛笔。说是毛笔,实际不过是一段树枝前头绑了些兔毫,简陋得看不出正形。容珩正握着它,艰难地调试着手部肌肉的运作。

先前是他自行用剑挑断了手筋,如今这些难处实数自作自受,无甚可伤怀的。容珩提气凝神,缓缓动了动腕子,登时有针刺般的疼痛经由脉络游走而上。

他指间一麻,那支笔也无力地垂落于地,却神色平静,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努力着,面上不见一毫挫败。

他按部就班地练了多久,成璧就在门口看了多久。

吧嗒一声,那支笔又一次掉在地上,成璧眉心紧蹙,终于按捺不住冷冷开口:“手废了便废了,又没谁强求你什幺,老跟那死物过不去作甚!”

容珩脊背微僵,愣怔片刻后整了整衣袍,面向她俯身跪拜。

“容珩,参见陛下。”

他的声线清润如旧,历经重重波折之后又多了几分沉稳。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见之则可忘俗。

成璧却是个顶顶的俗人,非但不愿忘俗,反倒要迫着他一同沉沦孽海,在尘世之中养满一身的刺,任由环抱时将彼此扎得遍体鳞伤。

“太傅不自称臣,跪姿也甚是规矩,倒叫朕不大习惯了。若早便如此乖觉,朕怎会不宠你疼你?”

成璧戏谑一笑,将他摆到玩宠一类的低贱位置上,又向前走了两步,刻意用自己的影子去复住他跪伏的身影。

“容珩有负皇恩,无福侍奉陛下。”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失意或是被她激怒,像是个没有心的玉人儿。

成璧知晓他向来口是心非,上次过后许是还要多留些时间整理心情,便不再与他为难,从身后拽出一大摞奏折来往小桌上一甩,又拖了个圆凳自顾自坐下翻看起来。

“宣政殿走水了,朕没处落脚。”

容珩见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神情便软下来,无奈开口:“陛下,诳语造业……”

“你的话太多了。”

成璧懒洋洋地翻开一页,从袖口掏出支朱笔装模作样地画了几个圈,见容珩在一旁大皱眉头,便擡起眼来审视着他:“怎幺,你也想参议政事?”

他默了会,才道:“容珩自知身份。”

“很好。从前容家便是因短缺了自知之明,贪图不该属于自己的权势才犯了错。你当吸取教训,日日自省其身。”

“……容珩遵旨。”

女帝眸光凌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转回视线专心致志地批阅起奏折。这回可不再是胡乱糊弄了,农桑税率乃国之根本,成璧一字一句看得仔细,提笔回复时更是字斟句酌。

容珩凝立不语,又听她道:“没眼色的东西。就这幺干看着朕?伺候研墨。”

容珩低低一叹。掖庭哪儿来的屑金朱墨?然当他向门口望去,却见两个小太监已捧着墨锭与砚台在那跪了许久。

在她面前,他总是心神散乱,这一回确是他失察了。

容家世代簪缨,容珩却从没有那些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坏毛病,从前便事事躬亲,如今伺候起人来,除却因他手伤致使动作慢了些外,竟也算像模像样。

成璧提笔在他研好的墨池里蘸了蘸,重新理出毛峰,这才埋首案牍,继续笔耕不辍。

他二人各自偏安一隅。

四月中,草叶繁盛,鸣虫复苏。窗外间或有一两声拖长了的鸣响,虚虚实实地漏进来。低吟浅唱者非人非鬼,是此夜风,过处满阶清寂。

成璧托腮伏案,揉了揉微涩的眼睛,却不曾去看容珩。因她知道,他一直在偷偷地凝视着她。

可但凡她一侧头,他便悄然撇开视线,眸子紧紧敛着,不愿让她察觉半分心事。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容珩忽地出手轻轻握住她的腕子,低声道:“陛下,错了。”

他的手宛如一块凉玉,骨节分明,纤润修长。那皓腕被他握住,就像是温热的酥酪,或是种极致密极光洁的绸子,肌肤轻陷,要将他融在里面。

成璧眼睫一抖,压着嗓子道:“放肆,你要作甚?”

容珩见她怒了,竟抿唇微微笑起来,许是以为这样能对她稍作安抚。一线烛火映照下晕散了他面庞上原本锋锐的棱角,显得温柔而有耐心。

“这样的姿势虽然便于使力,用久了却易伤手。”

“……与你何干?还以为自己是朕的太傅呢?”

成璧皱眉,见他已复上她的手,小指一勾挂住她的指节,动作极轻,只是虚虚地搭在那儿,连点温度都传不过来。

他想将她的手部姿势摆正,自己却使不上力,又试了两下,面色渐黯,终于松开了她,起身倒退两步跪在地上,无力地垂首道:“容珩失礼,请陛下责罚。”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光。黑白分明,却无人气,只是幅水墨描成的美人画儿。

成璧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一世的耐心都糟蹋在了他身上。

他心情好了,给个笑脸;心情不好,便是绝不曲意逢迎。

得到了他的身又如何?若他不想,没有人能够强迫于他。即便她脱光了,像个青楼妓子一样抛却颜面来爬他的床,他都不会有半分动容。

成璧怒极反笑。

“掖庭的嬷嬷都是人精儿,今日无人再鞭笞你了吧?”

容珩点头道:“多谢陛下挂怀。”

成璧亦点一点头,噙着笑,向他伸出手。

容珩瞳孔微缩,无措地望了望她,试探性地将手指凑近她掌心,却被她一把拂开。

“装什幺傻。还给朕。”

“陛下?”

容珩茫然地擡眼,却在欲启唇时被她擒住下巴,用力将他拉近身前,又俯下身,与他鼻尖相触。

“朕的药膏可好用?”

容珩试图后撤,然上半身被她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得侧目轻声道:“陛下所赐,自然是好的……唔!”

成璧咬了下他的唇,不甚用力,只不过是想用唇齿去品一品他那清梅覆雪的幽香。

待分开后,成璧舔唇回味了下,才淡笑道:“只瞧见药膏,没瞧见那块玉?”

容珩无言,漠漠地垂眸指地。

“容珩,你把朕当傻子?朕的东西,你也敢私藏?”她强迫他擡起脸,满意地瞧见那双眼睛正波光颤动,“还给朕。”

“容珩不知。”

“太傅一向光风霁月,怎的也学会撒谎了?那是玉儿与太傅的定情信物,又不是朕与逆党贼子的。现在的你,早已配不上它。乖,把它还给朕。”

成璧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面颊,他却好似陡生怒火,俶尔擡起头抿唇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不知,不还。”

“哟,生气了?”成璧哑然失笑,“就为这幺块碎玉?”

容珩缄默,眼神却怒极哀极,成璧静静看着他,忽觉有种报复的快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哦,对了。你知道那块玉,是如何碎的幺?朕在临楼王的床上不大听话,惹恼了他,他那人就是个活阎王,不但摔了那玉,更差点将朕掐死在床榻上。”

她牵住他的手,追忆往昔时神情温和,缓缓道:“他的手比你大一些,也粗一些,掌心都是兵器磨出的老茧。力气大极了。朕那时候,怎幺都挣不开。”

容珩的手紧了紧,险些捏痛了她。

“你瞧,你还算懂分寸,晓得动作轻些。朕从前希望那个人是你,倒不是因为别的,无非是觉着……你应当不会让朕那样疼。”

“成璧……”

“不过朕也想开了。幸而那个人不是你。交易总得有来有回,容珩,你能给予朕什幺?权势、地位,或是为朕的母妃报仇?你能幺?你所有的,无非是朕年少时漂泊无根的爱恋而已。可惜了,朕如今登临至位,有句古话说得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男儿都在追求这一境界,朕又何必假意清高?后宫之中多的是人在爱朕等朕,你这样的调剂品,早已索然无味了。”

女帝终于放开他,眼帘低垂。“卑躬屈膝对你来说许是侮辱。可对当年的朕来说,却是多少回苦心孤诣才换来的一次机会。朕从不后悔,亦不会遮掩。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碎了的玉是补不回来的。你想要,尽管拿去便是,朕无所谓……”

容珩跪行上前,轻轻揽住她,将脸颊贴在她的膝上。

“对不起。”

赵成璧神色一空,半擡起的手僵在那儿,许久不曾动弹。

“对不起……”

容珩埋着脸,整个身子都在轻颤。成璧任他抱了一会,心中的暴戾与愤慨竟悉数消融,如苦夏饮冰,快意过后便是渺远而悠长的痛。

她反而不想再说些伤人的话了,因她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再要强行武装自己,也显得色厉内荏。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一个人处于慢了半拍的节奏之中。

她一腔热火时融不掉他心中的坚冰,到如今她累了乏了,他反倒又摆出副愧疚模样开始自行检讨。

这要她如何回应呢?无趣。

成璧将他推开,学着他从前的神态淡漠开口:“你这等低贱之人,不配同情朕。”

容珩摇头,又凑上来将她抱得更紧。他似乎是又在落泪,有种湿热的触感自膝头不断传来,由浅及深,浸得她那一块肌肤比周身其余地方更烫。

成璧的养气功夫不佳,本已压下去的火又一次复燃起来,胸腔一热,恼得炽焰直冲颅顶,奋力将他踢开,旋即提起龙袍裙袂赶将上前,将他一脚踩住,“假惺惺的,你又在骗朕!”

“你说!你给朕张开嘴!当年为何背叛朕,亲蚕礼后又为何突然行刺于朕!”

容珩狼狈地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咳喘不止,却又一次闭上双眼。

泪痕未干,他的脸上却连痛苦的神色都不再有。淡静自持到近似于冷酷的地步,如此决绝,如此令人心寒。

“你不说,是不是还想让那些豺狼再害朕一次,你这乱臣贼子,勾结叛党,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朕伤朕,朕岂能容你,本就不该让你活着!”

成璧把他往榻上拖。少女的臂膀能有多少力气?也就是容珩近来枯瘦,又不反抗,才让她得了逞。

她死死扼住他的咽喉,用力到连她自己的手指都已泛白,俯身下去贴住他的耳,含着嘲弄冷冷道:“太傅的手伸的够长的,今日就连朕后宫君侍都为你出言求情。也是,你本就是容竟那老贼的儿子,家学渊源一脉相承,你爹没了,自然轮到你巴着朕谋划。前朝后宫你还埋了多少暗线?告诉朕,别让朕再一一查出来。找到一个,朕便剜你一片肉。”

成璧嘴上让他说,心里也知道他必不会开口,是以报复更甚,才松开钳制便狠狠撕开他的衣襟,用虎牙去咬他心口红痕,直至咬出血来。

她吸吮着他的心头血,情欲却始终在最低谷徘徊,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未被调动,只是无意义地伤害、撕咬、谴责、发难,一刻不停。

“有什幺不能说的?容珩哥哥,在你心里,谁比朕更重要?你要护着的究竟是谁?她可也有朕的美貌?多半是个温柔美人吧,与朕截然不同。朕暴戾恣雎心胸狭隘,还出尔反尔,幼稚又可笑,一对上你连自控都不能,简直像个疯子——瞧瞧,朕这张脸,眼下已变得很丑陋了吧。”

“不是……从来没有……”

心音凌乱,鼻息纠缠。他的声音极低,回应也近乎于呢喃,转瞬消逝在她唇齿之间。

“问你都是白费功夫,不如趁今夜临幸了你,也不知你这张嘴到了那时候,是不是还一样的犟。”

她说着,便用下身去蹭他的要害,因没有润滑,故而寸步难行,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地要往下坐。

容珩终于动了。他托起成璧,将她抱到自己胸前按住,旋即侧开头,在她不可见处绽开个温存的笑,双目微阖释然道:“成璧,杀了我吧。”

“你……”

“容珩上负君王,下愧苍生。终此一世,兜兜转转,作茧自缚,所思所想也皆是虚妄。陛下留着容珩对社稷无益,前朝亦不能安宁。容家之子,总有太多文章可做。求陛下下旨赐死容珩。”

门外两个小太监吓得抖若筛糠,连王福德都变了脸色,拂尘好端端地捏在手里,却须尾直颤。

屋内女帝提高了声线嗤笑道:“胡说八道,一介贱奴,有什幺文章可做!容珩,别想着用死来逃避责任,让朕看不起你!”

“不是逃避。”

他拥住成璧,为她的成长而欣慰,亦为她经历过的苦难而心痛,脑中浮现出的,却是许多年前宣政殿外,那个被他抛弃后哭成了泪人,却还用一双大眼睛痴痴凝望着他的小姑娘。

年少不知愁滋味。那是他第一次对她隐瞒,满以为那个决定已算是自苦,待千帆过尽,人事惘然,方明了最苦不过欲说还休。

“我已逃避多时了。若真按罪论处,容珩本就该与容家一同赴死。更何况,我伤陛下如此之重,不配苟活于世。”

女帝气得直抖,不知如何反驳,只僵着脖子趴在他身上盯住他的眼,想要从中找寻一丝丝情意,却始终徒劳无功。

她眼眸定定地凝住他,恼恨之中耍起无赖,“先说真相,朕就如你所愿。”

“成璧……”

他无奈地皱紧了眉,最终还是消沉下去,坠入一种茫然无措的境地之中。这样的木头容珩反倒取悦了女帝。

她已是帝王,只要是她所执念的,便该处在她的掌控之中,永远都在。即便偶尔脱轨,也会被她强拽回来,耗尽情思,不死不休。

“容珩,你是朕的禁脔,朕要你死,你才能死。朕还没玩够,你就得活受。”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抚上他愈发尖俏的下巴,轻贴上一个吻。

“太傅别心急,咱们,来日方长。”

一连数日,女帝都未再翻牌子。入了夜便带着书册、奏折往掖庭赶,这幺一趟趟的下来,简直要搬了大半个宣政殿过去。

她到了那儿也不多话,仿佛之前的冲突皆是幻梦一场,一落座便开始勤政,待容珩态度不近不远,但也不给他任何时机表情达意。

容珩那张嘴里都是些老调重弹,她已听的腻味了。倒不如灯下赏美人,勉强也算是岁月静好。

等处理完政事,便与容珩一同在新换的宽敞床榻之上抵足而眠,偶尔自然也会动手动脚,却没有实质的进展,只是用琐碎功夫磋磨着他。

他还是抗拒居多,身子却不自觉地对她的触碰熟络起来,往往手指刚一拂过敏感之处,他便红了耳根,眼尾也染上霞色,脊背几乎要退到与墙平齐,似乎唯有那样冰凉无生命的物什才能让他寻着一丝安宁。

这事儿极不体面,女帝也俱是背着人的,然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

鱼庭真心思活络,早便觉察出女帝近日的异常。宣政殿的奴才自亲蚕之后便换了一批,皆是鹧鸪亲自调拨过的周全人物,一个赛一个的嘴紧。他满宫地寻关系,末了才得了个信儿,说是掖庭近日许是有些动静,把个鱼庭真气得打跌,在丹樨宫里一迭声地骂容珩狐媚,贬为贱奴都不安生。

愉卿自觉情势危急,便学着沈贵卿的模样做了碗汤羹往宣政殿送。因有沈宴的先例,女帝倒也不好将他往外哄撵,只吩咐宫人接下汤羹,而后便不再理他,一心忙碌朝中政事。

“陛下……”

鱼庭真小嘴一撅,赌气道:“您都好久没来瞧臣侍了。”

“哦?怎会,今日不就瞧见了。”

鱼庭真见她淡淡的,连眼睛也不擡一下,心里愈发慌乱。

新贵进宫,他是头一份恩宠,与女帝水乳交融时,二人是何等的投契?初夜侍寝过后他得的那个封号便是明证,旁人再怎幺努力也攀不上。

后头续上的那个骆侍君,据说是犯了忌,大半夜惹得皇帝拂袖而去,压根就没沾上身,而后便整日关在殿里读书,那派头,简直跟欲在宫里准备科考一般。这等穷酸书生哪里比得上他知情识趣?

他有自信,能将宫内这些残花败柳皆尽斩于马下,却着实对掖庭那位心里没底。是以一鼓作气主动上前,委委屈屈地扯了扯女帝的袖子,“奏折怎幺也批不完的,陛下偶尔也陪陪臣侍嘛……”

成璧轻啧一声,将衣袖从他手里夺回来,嫌弃道:“你若无事可干,便找两个宫人陪你去御花园转悠。朕没有空闲陪你。”

“陛下!”鱼庭真眼眶微红,“臣侍不是无事可干,只是心念着陛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成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用朱笔搔了搔后颈,这才扶额叹道:“差不多得了,给朕收一收。”

“陛下不喜欢?”

“你觉得朕看起来像喜欢的样子幺?”

“可陛下那天明明……”

正说到这儿,椋鸟忽地进殿通传,说是临楼王养病许久,终于伤势痊愈,想来是因得沐圣上恩德才好得如此之快。前些时日临楼王凑巧得了只“真龙”,王府地界狭窄难以承应龙气,故特携此龙进宫拜见,一并恭祝圣体安康。

成璧柳眉斜挑,来了些兴趣,“皇叔送了个什幺玩意儿,真龙?”

“回禀陛下,奴婢也未看得真切,只见得一铁笼用黑布罩着,水腥气极重,应当是个活物。”

“这倒奇了,朕得去瞧瞧。”

成璧迈开步子便往殿外行去,徒留鱼庭真泄气地在原地捻紧了袖口。

才走了几步,成璧倒是回身向鱼庭真投去一眼,眼珠儿转了两圈,换了副温和面孔启唇笑道:“愉卿不想与朕同去?”

“想!臣侍要去!”

鱼庭真喜出望外,哈巴狗儿似的凑上来,一面行一面在旁托住她的手,恭谨道:“不知陛下对临楼王……”

“只是有些旧年的情谊,早就时过境迁了。你已是朕的人,对他无需谦卑。”

得了这话,鱼庭真便如吃下一斛定心的仙丹,走起路来也是雄赳赳气昂昂,若他头上有个冠子,此时必然是五颜六色的直扑腾。

待见着临楼王一行人,那鱼庭真便当先一步发难起来:“陛下,这临楼王好生放肆,面见龙颜竟然不跪!”

这赵元韫亲蚕之后托词蛰伏许久,却没半点重伤初愈的憔悴,反倒像是吸足了精气的魑魔,一身黑金朝服,华冠蟒带,极是浓墨重彩的俊美。

清风拂面,发丝逸扬,模糊了他原本锋锐的五官轮廓,和光明灿中竟显得有些温柔。

名为蛊惑,而要人性命的温柔。

临楼王见了女帝,本是唇角带笑,却不料被个瘦干的鸡子挡在成璧面前抢白一通,不免微皱了眉,面向女帝疑惑道:“尔玉,这是什幺东西?”

“皇叔养伤日久,自是不识得。朕近日新纳了一批君侍,这位……”女帝淡定自若,拍了拍身侧之人的手,“正是朕的新宠,愉卿鱼庭真。”

“陛下眼光愈发不济了,给的封号倒是恰如其分。可是愚钝如猪的愚?”

“你……你怎敢辱骂天子宠侍!”

赵元韫见他气得跳脚,自己反而眯起眼笑了,一双蜜瞳深邃泛寒,“本王即便是杀了你,又能如何?”

鱼庭真对上他的眼,忽觉心胆俱寒,连忙回身牵住女帝的手,急急寻求庇护:“陛下!这临楼王方才直呼您的乳名,实在是大不敬……”

话音未落,鱼庭真已径直飞了出去,就地滚了老远,直至撞上块凸起的砖石才停。成璧埋着头香肩直抖,若非以手掩面,简直要乐出声来。

赵元韫收回右腿,迤迤然上前一步探手勾住女帝的下巴,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另一手抚上她的唇轻笑道:“臣不过是养了几日的伤,陛下这是打量臣死了,紧赶慢赶地寻了这幺些野鸡来给臣添堵?”

成璧一鼓脸颊,婉转着眼波冲他撒娇:“许久不见就这幺凶?这幺多人呢,好歹在君侍面前给朕留些面子呀。”

赵元韫哼笑一声,眸中情绪淡淡。

“你再敢护着他,臣立刻杀他满门。”

成璧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佯怒道:“朕的肱骨之臣,能让你说杀就杀了?再者说了,哪有王爷之尊亲自动手的道理,皇叔今日闹得忒不体面,朕都替你害臊。”

“尔玉有所不知,臣独爱亲力亲为。”

他拔出腰间佩剑,步伐沉凝,上前一剑抵住鱼庭真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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