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坊,公羊书肆。
宣懿喜欢逛书肆的,以前还喜欢买许多书带回地球去,只是后来带回地球的线装书都变得极为脆弱,翻过一页皆碎了,即便不碎的,也需得小心呵护,读前需得先净手,书页不能狠折,比之祖母们留下的书,简直如秋之脆叶,许是中间隔了千余年,竹木宣纸承不动这岁月的侵蚀。
难以带走,只好赖在肆里看,掌柜却不乐意了,心说姑娘你常来常来,初时尚买书,后来怎只看不买了,这可不行,你这翻来翻去的,我还怎幺销售哇,便向宣懿收读书费,一炷香一钱,宣懿便照付,还托伙计买了个矮墩,言既出,掌柜的是不好追了,只得容着宣懿在肆内读。
宣懿原也能买走带去客栈看的,不过,在书肆听书生们谈天却更有趣些。
且说那日,宣懿刚进书肆,就听到掌柜的在嘱咐伙计要将新收的北朝轶闻钞收好,“掌柜的,新收了北朝笔记啊?”宣懿笑嘻嘻地问。
宋掌柜没曾想被宣懿听到,眉目浮现了苦涩,“是啊,宣姑娘,刚收的轶闻钞。”
这宣姑娘赖在他这公羊书肆好几日了,挑书并不拣贵的挑,却都是要紧的笔记抄本,李大人着他收集北朝佚书,宋掌柜是担心被她听见这要紧的笔记。
“这着实不大方便,修史馆的李大人着我留心北朝笔记,他兴许要的多,万一您这一个不小心,我这……难办呀”,宋掌柜面浮难色。
原本宣懿只是好奇,听掌柜这样一说,更勾起了书虫:“这样,宋掌柜,今日我出这旧笔记地价,不买走你的书,权且瞧一瞧,你的李大人来了,便奉还,如何?”
宣懿瞧出来宋掌柜神色有些动摇了,便提高了银钱数,“书价两倍如何?”
“成,李大人来了我去找您要啊。”宋掌柜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能放着二钱银子不赚。
约莫三漏刻后,一位藏青圆领袍男子踏入店来。
“李大人今儿个要些什幺书?”宋掌柜笑相迎。
“照例,有无北朝笔记?”
“有,有,我去给您拿”,又对着伙计说:“丁荃,给李大人泡壶茶来。”
男子从容的坐在木凳上,等着茶和书。
宋掌柜着急忙慌地走向第四排书架,宣懿将矮墩放在那里正津津有味读着。
“宣姑娘,快快,李大人来了,您换本书看。”宋掌柜偷偷指了个方向给宣懿。
“我这刚看到邺都百花会呢,瞧完这页便完璧归赵,莫急莫急。”
“唉呀,宣姑娘,咱刚说好的,李大人来了,您便将书还给我,那可是监修国史的李大人,我若出言悔之,以后可还怎幺做生意哪。”
说着说着,倒像是要吧嗒眼泪的样子。
“成成成,我的好掌柜,快拿去给李大人吧。”
宣懿本想逗逗宋掌柜,谁知竟惹得人家伤心,自觉理亏,双手奉上了《北朝邺城轶闻录》。
宋掌柜接了书,忙小跑向店口木桌,宣懿见他持着平素不曾有的慌张,有些好奇是什幺人物,便悄悄跟着藏在了第一层书架后,看过去,是一白发老人,隐有龙钟之态。
纂修国史的李大人,宣懿摸着下巴沉思,想来,该是李百药,便快步上前。
“李大人,在下冒昧,小女子名宣懿,宣纸的宣,司马懿的懿。”宣懿一拱手自荐道。
宋掌柜刚将书递给李百药,宣懿就冒了出来,急得宋掌柜是额汗丛生。
李百药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宋掌柜,宋掌柜忙用广袖擦了擦汗,“这,这是小人的侄女,钦慕大人学问,欲向大人讨教,冒昧了冒昧了。”
“既是如此,无妨”,李百药说道。
宣懿对百药说:“大人是否撰史遇塞?大人若有疑,不如,我带大人做场梦。”
宣懿想,星际行为准则并没有明文禁止携朝星原住民往他星,不如带百药去齐都邺城,况假借神法之名,当也不会有失。
宋掌柜惊恐地看着宣懿,万万没料到宣懿一开口竟是如此惊骇之语,想算着我在长安的生意算是完了。
百药不解,疑惑地看着她,“宣,懿姑娘?我确实遇到一些疑塞,只是,不大明白,姑娘所说的‘梦’指什幺?”
“祖上秘传法术,得窥往朝故事,”宣懿伸出手来,给他瞧自己的掌纹,“你瞧我这掌纹着于玄象,乃方士之家印痕。”
百药愈加不信。
“大人且信我,不诓你,左不过就一场梦,梦中故事好赖,梦醒之后,大人自己取舍”,宣懿见他神情有疑,更加相劝。
“好”,百药答道。
“需得东去长安五里外郊野,有一巨樟,大人可会骑马吗?”宣懿问,从将百药带上飞行器至顺利抵达南北星邺城时,必得使其处于昏睡状态,可若在出城前便睡过去,不论是骑马还是雇轿,都太容易惹人生疑,最好还是将其带至飞行器所藏之处,再作计较。
“着实抱歉,本官并不会骑马。”
“那这样,大人与我同乘一匹,我来执缰”,宣懿觉得还是骑马为便,雇轿子去荒郊冢地,却不返城,亦易生疑,“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将疾风牵来。”
二人牵马步行出了城方策马而行,近荒冢处有一巨樟,宣懿将马系在枝杈上,对百药说:“你需得睡一会儿,安心,我来助你。”
百药疑窦丛生,却也不想放弃这所谓的一睹齐邺的机会。
“大人是朝廷命官,海捕文书,我还是怕的。”
宣懿也知道自己的话难以说服他人,只得勉强宽慰。
百药睡去后,宣懿又注射了安眠药物,确保抵达北齐邺城安平客栈前百药不会醒来,方牵引出飞行器,携疾风一道,往南北星去了。
三日后。
二人于百泉茶馆,百药要了一杯龙井,落座于板条座上后,不无感慨地说到:“姑娘神人也,纂修茅塞已顿开。”
宣懿呷了一口茶,方道:“那大人可要好好的如实地记述这北朝历史,莫如魏收一般,徇情而载,致史乱佚也。”
百药一拱手,答道:“姑娘卓见,百药遵之。”
后李氏成《北齐书》,为历家史书之萃。
朝星手稿第3页,公元2297年3月,复往唐星。
贞观二年五月丙寅,访李百药,尚北齐书之事,违《星际旅行章程法规》之规定,携星住民往他星,于南北星邺城滞三日,方还。
因事牵绊,未随往之。
后驻二月,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