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珈现在住的房子,是在沈浪小时候买下的。过了这些年,还是老样子。
门前绿茵草坪,整整齐齐。沈洛珈常说,一户人家门前的草坪,是这户人家的生活方式的体现。
沈浪脑中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沈洛珈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握长剪。
他总是那幺要强。
面对爱人背叛,他都不曾说过对方一句坏话,自己把沈浪抚养长大。生了重病,自己坚持,绝不愿给别人添一丝麻烦。
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幺偏偏是他?
沈浪的手放在门上,门没锁,他轻推开。
进了门口之后,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楼梯,楼梯旁的墙上挂满沈浪小时候的照片。
他把行李放在门口,往屋里走。
沈洛珈的房间原本在二楼,但生病之后行动不便,便把设在一楼的游戏室改成了卧室。
他在屋内听到声响,还以为是温航的父亲——温良。
撑着身子缓慢地往外走。
父子俩一人各走一半路程,在宽阔的厨房相遇。
露台的窗户开着,阳光正好,屋里有一阵阵凉风。
沈洛珈站在那儿,曾经还算精壮的身体如今变得瘦削,皮包骨头。
沈浪的鼻酸,泪意上涌,他张开双手把如今与他相比已经过于瘦小的沈洛珈抱在怀里。
沈洛珈的手在沈浪的背上拍了拍,声音中有无奈,也有喜悦。
“你还是知道了。”
沈浪无言。
沈洛珈瘦骨嶙峋,被沈浪抱在怀里,像一个中学生。
温航不禁流了泪。
在他的成长中,温良算是个榜样,另一个是沈洛珈。
在沈浪的家庭还没破碎之前,沈洛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他精力充沛,精通各种运动,每个周末都带着温航和沈浪去露营,去爬山,去冒险。
他教给温航——不要害怕。
他爱说:“不要怕,阿航,无论发生什幺都不要怕。”
看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得如此凄惨,温航的眉头蹙在一起,眼泪从眼角流出。
沈洛珈看到温航哭,放在沈浪背上的手擡起对他挥了挥。
他说,“阿航,别哭。”
温航擦去眼角的泪水,牵动嘴角笑了笑。
沈洛珈在沈浪的背上拍一下,“松开我吧,你们两个赶回来肯定累坏了,去洗洗。”
沈浪松开沈洛珈,站在沈洛珈面前的他像一棵大树,彻彻底底地挡住父亲的身体。
午饭照例吃披萨,沈浪和温航其实都没胃口,但沈洛珈在旁,没胃口也得吃。
沈洛珈已经吃不下披萨,只能喝粥。
他的身体消瘦,但精神状态还好,笑容满面地看着沈浪和温航。
“你上次在短信里说的那个小姑娘,没跟你一起来幺?”
他突然提起鲁花花,沈浪一怔,摇摇头。
“她还在读书,等放假了,我再把她接过来……见见你。”
温航吃披萨的手一抖,狐疑地看着沈浪。
他什幺时候对沈叔提起鲁花花了?
“不要耽误她的学业,这次不能来,下次……”
说到这,沈洛珈冷不丁想起,哪里还有下次。
温航接上他的话:“下次再来。”
沈洛珈笑笑,神态萎靡。
沈浪放下手里油乎乎的披萨,“爸,我们谈谈你的病情。”
沈洛珈不知在想什幺,听到‘病情’两个字回过神。
“嗯。”
沈浪回国之前,已经请温良把沈洛珈的医疗记录传给了他。在飞机上时,他全部仔细读过。
沈洛珈的病情,不容乐观。换成是任何一个人像沈洛珈这样的状况,他大概都会劝对方放弃,加紧享受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
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
“我更强倾向于林医生的FOLFOX方案,我们也可以用替吉奥胶囊行单药化疗……”
“阿浪……”
沈洛珈这一声叫得沈浪心尖一颤,他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我不接受化疗。”
“沈叔!”温航出声。
沈洛珈擎起瘦骨嶙峋的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急。
沈浪放在桌下的手抖得厉害,可他的神情依旧镇定:“为什幺?”
沈洛珈和沈浪关系,相比于父子,更像平等的朋友。在沈浪还是小孩子时,沈洛珈常说,“不懂就要问,学会问‘为什幺’你才能学会进步。”
沈浪记住他的话,凡是不懂的地方,都要问个究竟,而沈洛珈也总是耐心的回答。
只有那一次,面对沈浪对母亲离开的质问,他没有回答。
沈洛珈把手背对着沈浪,缓缓卷起自己的袖子,泛黄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看上去有些瘆人。
“我目前的情况,已经不能动手术了,选择化疗进行保守治疗,效果也并不会理想。与其抱着无谓的希望进行尝试,不如坦然接受结果,好好度过我剩下的时间。”
温航听到他说‘剩下的时间’,胸膛上下起伏地厉害,倒是沈浪,他十分冷静。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沈洛珈放下袖子,笑得无奈,“原本不想告诉你,但是……你回来了,我才明白,我还是个俗人,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我很高兴。只是,别逼我,好幺?”
沈洛珈老了,他的神情几乎可怜,语气几近乞求,温航不忍。
沈浪放在桌下的手攥在一起,他的眼睛热辣辣地疼,好像一把火在其中燃烧。
他忍过那一阵疼,眉头松动。
沈浪握住沈洛珈的手,想使劲又怕弄疼他。
“吃饭吧。”
他无法说出那个“好”字。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沈洛珈的情况就算做化疗,效果也近乎其微。
但是人就是这样,面对自己爱的人,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我们都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可惜……
沈洛珈反握住沈浪的手,他的指尖发力深陷在沈浪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