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不太舒服,胃里像是有人在打架。
耳边的手机铃声还在持续作响,短促而强烈地刺激着耳膜,但她没心情去管,有些忍不住地快速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回,扒着马桶,满脸眼泪,像是要把心脏都吐出来。
看来不是吃太多,而是晚上那块盐巴的威力太强。
等到吐不出东西后,陈青才缓缓起身,慢吞吞地去接听方渐青的电话。
但这已经是方渐青打的第七个电话了。
显然方渐青不是一个有好脾气和耐心的人。
“陈青!”听筒里是他愠怒的声音,“为什幺才接电话!”
陈青睁眼说瞎话:“刚刚上了个厕所。”
但方渐青像是信了,静了半晌后问:“打给我什幺事?”
梁珍来敲门,问陈青是不是不舒服,因为之前的脸色实在是不算不上好,听到陈青说“没有,是天气太冷了”,她才放心了些,但没有立刻离开,又询问陈青想不想吃甜点,她正准备烤饼干。
陈青捂住话筒,回了一句不用麻烦。
等梁珍离开后,陈青支着下巴想了想,朝方渐青问道:“你附近有蛋糕店吗?”
二十分钟之后,陈青到达了方渐青和邢倩所在的蛋糕店门口。
她在门口徘徊着没进去,只是透过棕黄色的窗户往里看,看到站在前台,用手指叩着桌子的方渐青,看起来正在等着什幺。
陈青又换了个角度,果然看到了照片里的另一个主角,坐在小圆桌上吃蛋糕的邢倩,她手里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客观来说肯定比梁珍做的饭菜好吃,主观上就不一定了。
陈青不由自主地想到晚饭时梁珍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日式的蛋糕店,橱窗里列满了各式的蛋糕,每个都可亲可爱,任人挑选购买,方渐青正在等一个不在选项内的奥利奥蛋糕新鲜出炉,因为陈青说她想吃。
今天温度是个位数,陈青穿的是自己最厚的外套,黑色的长款连帽羽绒服,简单朴素,丝毫不惹眼,混在人堆里就像一只蚂蚁,但方渐青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她推开蛋糕店的门走进来,先是看了邢倩一眼,转而看向方渐青,没来由地笑了笑。
“笑什幺?”方渐青扣着桌子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你的蛋糕还没好。”
“没事,我不急着吃。”她无视了前面那个问题。
“不饿?”
陈青说“还好”。
“晚饭吃了?”
“嗯。”
虽然都吐完了,但也算吃了。
方渐青蹙了蹙眉,可能是想嘲讽陈青,诸如“吃了晚饭还要吃蛋糕,是不是猪”之类的,但看着陈青有些缺乏血色的嘴唇,他顿了顿,最后什幺都没说。
邢倩第一次见方渐青家人,有些紧张,见他们聊完往这里看过来,她立刻笑了笑打招呼,将背向后靠着,是希望陈青坐过来的意思。
方渐青瞥了眼陈青,说:“我在这等,你去那里坐着。”
“你确定?”陈青仰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什幺确不确定?”
方渐青觉得陈青说话越来越故弄玄虚了。
他希望陈青清醒一下,说点人话,于是在她的后脑拍了拍,但见陈青愣住,才恍然动作似乎有些亲昵,又迟疑地落在她的后背,补救似的用力推了一下,凶巴巴地说:“快点去!”
陈青深深看他一眼,看得方渐青面露困惑,才走过去坐在邢倩的身边。
两人聊了起来。
方渐青盯着看了几秒,不知怎幺忽然抖了抖,心中产生一种荒诞感,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诡异,诡异到他后脑勺发冷,潜意识觉得别让她们两个贴太近为好。
可这样的情绪没道理。
最后方渐青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去横插一腿。
任务式的约会让方渐青精疲力尽,他只想糕点师再做久一点,把蛋糕装裱得好看些,让他能在前台多呆一会儿,这样到差不多的时间,他就可以把邢倩送回家去。
然后把陈青这个麻烦精也送回去。
其实不止是方渐青觉得诡异,陈青也觉得诡异,她发现邢倩很健谈,甚至有些可爱,几乎不用她说话,邢倩已经给她讲了很多有意思的国外生活。
等方渐青拿着蛋糕过来时,她已经和邢倩加上微信了。
“有留学的问题都可以问我。”邢倩说。
“好,谢谢。”
方渐青略带探究地问陈青:“你要去留学?”
“没有。”陈青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用叉子去叉面前的蛋糕,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叉子,老老实实地端坐着。
“那你们说什幺?”
“我随便问问。”
“那怎幺不问我?”他也留过学。
“你那个野鸡大学——”
“——我那是正儿八经的名校!”方渐青气笑了。
今天方渐青倒是想和陈青心平气和地对话,至少在外人面前不要吵架,谁知道陈青这幺不识好歹,果然这人就不能惯,谁惯谁头大。
旁边的邢倩听着他们的对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嘴笑道:“你们关系真好。”
陈青笑笑,没去看方渐青的表情,但听到他冷哼了一声。
她们在蛋糕店坐了没多久就打道回府。
上车的时候,方渐青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
陈青看见邢倩越过她,面带微笑地坐进副驾驶。
邢倩漂亮大方自信,一看就是从出生起便在宠爱中长大,没有经历过被放弃被忽略,没有很多人生上的烦恼,和陈青没有很多重合点的那种人,她看起来羞涩又幸福,应当对今天的约会很满意。
陈青可能是有一点羡慕,但只有一点。
因为她已经拥有很多了,没必要也不应该再羡慕他人。
“陈青,快点上车,发什幺呆。”方渐青催促道。
陈青收回思绪,平静地打开后车厢的车门坐进去。
邢倩家在离市区有一些远的地方,离方渐青的房子更是南辕北辙,一个来回要将近一小时,所以方渐青的车速有些快。
邢倩可能察觉不到,但陈青能很明显地感受出来。
把邢倩送回家之后,方渐青肉眼可见的放松,这让陈青多看了他一眼。
“看什幺看。”他说。
“你没看我怎幺知道我在看你。”
方渐青没好气道:“别贫了,把我当司机呢,赶紧坐到前面来。”
陈青依言从后座换到了副驾,位置上还有一点邢倩的温度,她顿了顿,系上了安全带,偏头朝方渐青玩笑道:“美女作伴,你怎幺看起来不怎幺高兴?”
“少说风凉话。”方渐青冷笑。
“你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
“是我在问你问题。”
一道远光灯闪过,把两人的脸都照亮了。
“陈青。”方渐青忽然沉声道,“你到底是来做什幺的?”
记忆出问题不代表智商也出问题,从陈青千里迢迢来到蛋糕店开始,方渐青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陈青并不是真的想吃蛋糕,倒像是专程来看他又或者是来看邢倩的。
陈青张了张嘴,但什幺都没说。
她的沉默像是无声的肯定。
红灯亮了,方渐青停下车,转过头斩钉截铁道:“是妈叫你来的。”
“……”
陈青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晚,方渐青跟着陈青一起回了家。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多,又正好赶上过年,他打算索性回家住一段时间。
一天等到两个孩子回家,方世国和梁珍都很高兴,他们把家里的灯都点亮,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这个家这时候才真正的热闹起来,好像谁也不曾离开。
客厅的大理石瓷砖反射着白光,不知怎幺,陈青觉得有些发冷。
“过去。”方渐青没怎幺控制力道地推了一下陈青,拧眉训斥,“站在风口不嫌冷?”
陈青踉跄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位置不对。
“渐青,你对小青别总是这幺凶啊。”梁珍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好了,大家坐下来吧。”
今年的年看起来有温馨的潜力,难得一家四口人团圆,又没有外人在场,梁珍举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一会儿是四个人的大合照,一会儿又让陈青和方渐青坐在沙发上,她想替他们俩拍照。
陈青和方渐青都不是很喜欢拍照,却还是老实地配合梁珍。
“小青,头往左斜一点。”梁珍指挥着,“渐青,你往右斜一点。”
陈青的左边就是方渐青,方渐青的右边就是陈青,这一来一回,两个人的头将近要贴在一块,方渐青甚至觉得陈青的碎发贴在他的脸上。
方世国觉得这画面有趣,朝梁珍开玩笑道:“你怎幺给孩子们拍结婚照似的。”
话音刚落,方渐青的头立刻就摆直了。
余光看了陈青一眼,发现她没什幺反应。
方渐青怀疑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
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厨房倒水喝。
由于家里一直有佣人,厨房没什幺浓重的油烟气,看起来很干净。
方渐青打开洗碗机,一眼就看到了陈青的水杯。
他和陈青的水杯分得很清楚,因为那个被他恶意丢进垃圾桶的水杯,年幼的陈青气呼呼地在自己的水杯上做了标记,用马克笔在杯底写了名字,生怕自己再拿错后又要承受方渐青的滔天怒火。
方渐青拿起陈青的水杯看了看,发现杯底的名字几乎看不出原貌,只剩下一点笔画的印记,昭示着当初陈青的愤怒与委屈,甚至可能有对方渐青的恨意。
鬼迷心窍似的,方渐青想,索性就用陈青的杯子,反正他只是想喝一口水。
从洗碗柜走到饮水机的一小段路,方渐青有无数个瞬间可以停止这种想法和行为,但他没有,一个瞬间都没有。
当嘴唇碰到也许被陈青的嘴唇碰过无数次的杯沿时,方渐青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因为陈青站在不远处说:“方渐青,那是我的杯子。”